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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沙縣小吃依然是“小店”小本經營的狀態。本報記者 劉一丁 攝
有的業主改變了小吃店的模樣,引進洋快餐的裝修和管理模式。本報記者 劉一丁 攝
沙縣小吃目前已發展到240多個品種。資料圖片
2010年5月,“沙縣小吃台灣行”活動中的技藝表演。
木槌、鴛鴦鍋,沙縣小吃靠兩樣“武器”攻城略地,店舖遍佈全國,並走向世界。
“有城市的地方,就有沙縣小吃”,沙縣小吃爆炸式增長。
業主自發開創的沙縣小吃,“一家一店”,易複製,草根式快速成長。在歷經低成本擴張階段後,行業標準和管理的問題逐漸顯現,沙縣小吃如何規模化産業化,成為重要課題。在越來越多“冒牌店”和眾多快餐品牌的夾縫下,沙縣小吃會以何種方式繼續生存和發展?
鄧世奇旗下,如今有遍佈全國近200家沙縣小吃店。他是福建沙縣小吃的領軍人物之一。
他的創業,其實是被動的——逃債,做小吃活命。他的故事,在早期沙縣小吃創業者中頗具代表性。
那是約20年前,1992年2月,鄧世奇逃離沙縣,隱身廈門,支起小攤,在小黑板上寫下“沙縣小吃”。
那時候,他的店只賣三樣東西:扁肉(餛飩)、拌面、茶葉蛋。扁肉一塊一碗,拌面五毛。
20年後,沙縣小吃發展到200多個品種,不過沙縣人店裏最常做的,還是“老四樣”,扁肉、拌面、燉罐、蒸餃。
“老四樣”,是20年前“跑路”的沙縣人用來討生活的。有了製作工具木槌(做扁肉)、鴛鴦鍋(做面),撐個棚子,就能開店了。
那時期,數千沙縣人從家鄉“跑路”,他們幾乎經歷同樣的故事。沙縣小吃,就是從這樣的故事開始。
跑路者的救命稻草
走出去,總要討生活,而做小吃成為最好的選擇
鄧世奇出逃,是因為沙縣的“標會”倒了。
標會,是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區較為普遍的民間融資形式。一個標會往往由幾十甚至上百人組成,發起者稱會頭。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沙縣幾乎人人入標會。鄧世奇參加了30幾個標會。
但標會盛行的同時,賭博也成風。1992年,沙縣歷史上最為嚴重的金融災難爆發,標會紛紛倒閉,“八大會頭”集體外逃。
瞬間,鄧世奇從小老闆變成了“負翁”,負債13萬元。
當年,沙縣的城關、夏茂鎮是標會倒閉“重災區”。在追債的壓力下,破産的“會員”大多選擇跑路。據統計,只夏茂鎮,就有1000多人出逃。夏茂人也成為後來做小吃的主力軍。
沙縣小吃業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簡稱小吃辦)第一任主任樂相森介紹,福州、廈門成為大部分外逃沙縣人的首選地。那裏離沙縣不遠不近,城市夠大也容易藏身。
“走出去,總要討生活,而做小吃成為最好的選擇。”樂相森説,沙縣家家都有做小吃的傳統,再者,開小吃店本錢不需要太多,“四根竹竿撐塊塑料布,兩個煤爐伴只扁肉鍋,就可以叫賣了。”
小吃成為沙縣跑路者的救命稻草。
“二元吃飽五元吃好”
做小吃賺錢快的信息快速傳播,更多的沙縣人背起鴛鴦鍋拎著木槌,奔向城市
鄧世奇的第一家小吃店開得不順利,還賠上了押金。房東把房子轉租的那天,他和妻子原冬英蹲在店門口,抱頭痛哭。
“我們都想去跳海了,但想想還有孩子。”鄧世奇説,那之後兩人在馬路邊架起鍋灶,從天黑幹到天亮。
這樣幹了兩個多月,鄧世奇在廈門湖裏區挑了間12平方米的店,挂上了“沙縣原家小吃”的招牌。
地方選對了。“頭一天賣了158塊錢,第二天188塊。當時一個月能賺上千元。”鄧世奇説,當時工人月工資幾十元。
沙縣小吃業主們説,在市場摸爬滾打後,他們發現,開店最重要的是位置選擇。沙縣小吃一般選擇在學校、廠礦和寫字樓附近。
“一元進店,二元吃飽,五元吃好。”樂相森認為,便宜、口味好、快捷,是沙縣小吃被眾多食客接受的原因。
早期,鄧世奇店裏扁肉賣一塊一碗,拌面五毛。但流水量大,每天能賣五六百碗。
而上世紀90年代初,正趕上下海潮、打工潮,吃飯難、住宿難、出門難漸成問題,沙縣小吃填補著“吃”的市場。
鄧世奇回憶,當時也不辦理證照,開小吃店的門檻極低,“工商局抓到只罰款500元,並不妨礙經營”。
他的小吃店,日營業額很快突破千元。
沙縣小吃一般營業時間很長,往往開到淩晨兩三點。為了省錢,小吃業主晚上住在店裏,做小吃的煤爐晚上封住也放在店裏。一次鄧世奇煤氣中毒,爬到門口打開房門,把命撿了回來。
那個時期,沙縣人的小吃生意紅火。做小吃賺錢快的信息,一傳十,十傳百,更多的沙縣人背起鴛鴦鍋拎著木槌,奔向城市。
小吃店越開越多。
來自沙縣小吃辦的數據,到1994年,廈門有900多家沙縣小吃,福州2000多家。到1997年時,在外經營小吃的沙縣人上萬。
幹部&&外出開店
沙縣要求每個鄉鎮一名副科級幹部留薪留職,外出開小吃店,開得好同樣提拔重用
“出走”5年後,鄧世奇在1997年被請回了沙縣,進駐縣政府投資建的“沙縣小吃一條街”。
上世紀90年代中期,做小吃掙來的錢匯入沙縣,標會風波平息。1997年在夏茂鎮,時任沙縣縣委書記的劉道崎聽到滿街叮叮噹當的敲打聲,得知是鐵匠日夜加工鴛鴦鍋,農民背著外出開店。
這與當時轉移農村富餘勞動力、就業增收的中央精神契合。劉道崎回縣裏開會,決定推廣扶持。
“沙縣小吃一條街”便是政府推動的産物。動員農民外出經營小吃,成了沙縣自上而下的任務。
沙縣要求每個鄉鎮必須有一名副科級幹部留薪留職,外出&&開小吃店,開得好,同樣提拔重用。
1998年,沙縣還成立了小吃辦。被譽為小吃大師、沙縣小吃第一人的樂相森,任第一任小吃辦主任。
樂相森介紹,當時全縣13個鄉鎮共有200多名幹部外出經營小吃。夏茂鎮原黨委副書記羅維奎“下海”後,兩年多時間辦起18家“羅氏小吃店”。
這個時期,每年都有大批沙縣人奔向城市。這個時期的沙縣小吃,還集中在福建和廣東沿海。零星走向其他地方的,大都因“水土不服”經營慘澹。
2003年11月,福州市的沙縣小吃業主把扁肉、拌面的價格從1塊提到1塊5,遭到當地消費群體的抵制。此後,約3000家沙縣小吃店撤離福州,往利潤高的廣東、上海和杭州遷徙。
珠三角一直被沙縣人看作“福地”,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就有沙縣小吃店進入廣東,放著《瀟灑走一回》開一整晚。到如今,珠三角還是沙縣人最集中的區域。
為推廣小吃,沙縣政府先後組織到上海、杭州等各地開推介會,並鼓勵沙縣人“攻城略地”。2004年沙縣小吃打入上海市場時,業主開一家店,縣政府補貼1000元。2007年,沙縣小吃打入北京市場,前100家店,沙縣政府每家補貼3000元。
沙縣小吃快速向全國擴張。
2010年5月4日,沙縣小吃登陸台灣。今年7月7日,沙縣小吃進入澳門。
“在國內,有城市的地方,就有沙縣小吃。這麼説,絕不誇張。”沙縣小吃同業公會會長黃福松説。
沙縣小吃業主借助沙縣政府的推動,進入北、上、廣等大中城市,有的還在日本、新加坡、美國、澳大利亞、秘魯等國落戶。
推高沙縣房價
賺了錢的小吃業主回老家買房,使得沙縣房價高出附近縣市約2000元
能不能對外地人有償技術培訓?政府曾進行民意投票,結果以絕對多數票否決。不過,沙縣小吃是不是只能由沙縣人經營的爭論,仍在繼續。當地人怕被搶生意,但另一方面,外地人經營的狀況其實難以控制。而且,不吸納外地人,必然影響擴大經營。
經過十幾年的發展,沙縣小吃業主逐漸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沙縣也因小吃而改變。
有的業主賺到第一桶金後,投資房産或創辦企業。小吃業的發展,還帶動了調料、桌椅、物流等相關産業發展。
有了錢的沙縣人,回到老家購房購車。據報道,沙縣的商品房,近六成都是小吃業主購買的。沙縣房價目前約六七千元每平方米,高出附近縣市近2000元。
而因沙縣人車買得多,甚至車牌號不夠用,借來同屬三明市的其他縣市的車牌號。
鄧世奇算了一筆賬,開一個60平米以下的店面,每月租金約3000元,物料成本8000元,員工工資5000元,水電費和稅費3000元,合計成本約2萬元。只要選準位置,每天接待130人,每人消費10元,月營業額約4萬。若是100平米以上的店面,能達到月純利5萬元。
來自沙縣小吃辦的數據,沙縣小吃産業年營業額超過40億元,小吃行業收入佔據農民人均純收入的60%以上。
沙縣經濟全力打著小吃牌。從1997年開始,每年一屆小吃文化節。投資小吃文化城,開發旅遊項目。
據介紹,在沙縣每10個農村勞動力,7個在做小吃。到2010年,在外從事小吃業的戶數達1.9萬戶、5.5萬餘人,約佔全縣總人口的22%和農村勞動力的60%。
“硼砂”之憂
“一塊招牌,一損俱損”,有業主使用硼砂,讓整個沙縣小吃行業蒙受巨大打擊
沙縣小吃迅速而廣泛的分佈,甚至引來懷疑,有篇網文將沙縣小吃調侃為嚴密的情報組織,娛樂了很多網友。
“我們巴不得是有組織的人。”小吃業主們哈哈一笑。
沙縣小吃其實是有組織的,但比較鬆散。沙縣小吃同業公會成立於1998年。作為行會組織,自願加入。
鄧世奇是沙縣小吃同業公會副會長,他説雖然會費3年只400元,不過,在市場獨自摸爬滾打的小吃業主,對加入公會熱情並不高。近2萬家小吃店,真正加入同業公會的不足五分之一。
各自為戰的沙縣小吃,機動靈活,不過缺乏行業統一標準和管理,弊端也在暴露。
在2005年,福州爆出沙縣小吃餛飩餡摻入硼砂事件。2009年,廣州、西安再次爆出硼砂事件。
傳統工藝製作的扁肉,是用木棒不停敲打肉,直至成泥,敲打過程中加入適量鹼,讓肉膨脹。在硼砂事件中,一些小吃業主圖省事,用機器將肉絞爛,摻入硼砂。硼砂毒性很大,嚴禁在食品中添加。
樂相森介紹,硼砂系列事件,對沙縣小吃業打擊巨大,在福建、廣東一帶,不少店生意一落千丈,被迫關停。深圳硼砂事件,幾乎讓整個沙縣小吃在深圳全軍覆沒。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沙縣小吃品牌被顛覆的風險將越來越大。”樂相森説,小吃業主們都用“沙縣小吃”一塊招牌,一損俱損,沙縣小吃必須加強行業管理,“沙縣小吃20年的品牌積累,再也經不起一勺‘硼砂’。”
名小吃走不出去?
沙縣小吃已發展到240多個品種,但出了沙縣,一般也就是經營“老四樣”
2010年9月25日,樂相森收鄧世奇、原冬英為徒。這背後是一個讓樂相森尷尬的事實。
樂相森研究小吃四十餘年,編寫了130多萬字的沙縣小吃技術書籍。他在沙縣培訓上萬人,學生遍佈全國,但他稱沒一個真正的徒弟,因為他有百種小吃技藝卻無人願學。
“大家學起來沒有動力。”鄧世奇經歷了從街邊攤到連鎖店,他發現小吃業的狀況是,經營品種越單一,工作效率越高,生意越好。
此外,小吃講究新鮮,一般就地取材。鄧世奇説,很多品種的小吃,外出經營的沙縣人就算會做,也做不出來。他曾經做過長途運輸食材的試驗,“運輸超過6個小時,材料就不新鮮了,做不起來。”
這也形成了“名小吃”走不出去的尷尬。目前沙縣小吃發展到240多個品種,其中63個被認定為“福建名小吃”,39個品種被認定為“中華名小吃”。但出了沙縣,一般也只能吃到拌面、扁肉、燉罐、蒸餃“老四樣”,與20年前沒有多大區別。
樂相森認為,也因為這幾樣小吃最簡單,其他小吃的製作工藝都要難得多。他認為,小吃走不出當地,是制約沙縣小吃發展的瓶頸。分散各地的沙縣小吃,需要出名廚、出精品,將來才能立足。
怕外地人搶生意?
沙縣小吃試圖從技術上保密,關於小吃技術的書籍不公開出版,小吃辦也只培訓沙縣人
樂相森説,小吃辦組織調查,發現一些使用硼砂的小吃店並非沙縣人經營的。“但你怎麼向顧客解釋?”
沙縣小吃不是沙縣人開的,並不鮮見。“至少30%的沙縣小吃不是沙縣人。”樂相森説,現在沙縣附近的將樂、南平、順昌等縣,甚至是福建省以外的人也都在挂沙縣小吃的招牌。
“打假”如今是沙縣政府最重視也最頭痛的一件事。
樂相森説,沙縣小吃同業公會在1998年註冊了商標,不過只是一個圖形,“沙縣小吃”因涉及地名,一直沒獲得審批。即便得到審批,按照《商標法實施條例》規定,商標中含有地名,註冊商標專用權人無權禁止他人正當使用。
此外,很多外地人開的沙縣小吃店,並不使用同業公會的商標圖形,大多數沙縣小吃業主也並不使用。這種情況下,“打假很難”。
“小吃辦人員有限,做好培訓就已經很吃力了。”樂相森説,雖然成立了維權辦公室,但以一縣之力,對散落全國各地的“冒牌店”打假,心有餘而力不足。
沙縣小吃也試圖從技術上保密,樂相森編寫的沙縣小吃技術的書籍不公開出版,沙縣小吃辦也只培訓沙縣人。
據介紹,就能不能對外地人有償培訓的問題,政府曾進行民意投票,結果以絕對多數票否決。樂相森認為大家都怕外地人搶生意。
不過,沙縣小吃是不是只能由沙縣人經營,這種爭論仍在繼續。
樂相森擔心,不把外地人納入管理,不但不能保護品牌,反會使這個品牌在無監管下濫用。
並且這也限制了一些沙縣業主的發展思路。例如若開加盟店必然向外地人傳授技術。鄧世奇的公司培訓外地人加盟開店,使得他與很多業主,尤其和沙縣政府的關係微妙。
小吃謀求上市
沙縣成立了小吃集團公司,準備整合小吃業主入股。發展目標是搞連鎖經營並上市
目前多數沙縣小吃業主本錢有限,租的店面小,環境衛生也不會太注意,難以擺脫“家庭作坊”、“低檔次”的標簽。
樂相森認為,沙縣小吃業要朝産業化規模化的方向發展,必鬚髮展連鎖快餐的經營模式。
一些小吃業主已開始連鎖經營的嘗試。
沙縣夏茂鎮人羅光燦2007年進入北京經營沙縣小吃,以其他行業帶來的資金,克隆洋快餐的管理模式。
目前羅光燦在北京勁松的店面,裝修和管理可與一些洋快餐媲美。他店裏同類産品價格比其他沙縣小吃稍貴,不過顧客還是很多。
沙縣小吃業主余根華的大悅城店,也在借鑒羅光燦的模式整修。
羅光燦説,裝修、品牌、文化、經營模式、服務水準等,都是必須正視的問題。他的對手很多,價位差不多的有廖排骨、成都小吃、馬蘭拉麵等等。
他説,讓顧客吃飽肚子已是快餐業最低標準,沙縣小吃的低價、快捷優勢也越來越小。
羅光燦打算找合作夥伴一起經營“羅師傅”品牌,直到開百家直營店後尋求上市。
鄧世奇很早就走上加盟連鎖的道路。他説,2000年的時候他參加一個展銷會得到啟發,認為沙縣小吃將來一定會做成加盟連鎖的形式。2002年他在泉州嘗試加盟店,因材料配送和管理等原因失敗了。2007年,他成立了公司,吸納了很多社會股份,真正開始了加盟連鎖經營。鄧世奇的第一家加盟店在上海開張。
鄧世奇説他選擇加盟店很謹慎,大多分佈在沙縣小吃店少的北方,並要求加盟店避開沙縣人開店的輻射範圍,以免落下“搶飯碗”的罪名。
沙縣政府也在為沙縣小吃尋找未來。新上任不久的沙縣縣長袁超洪10月在全國重點地區密集調研小吃業主。沙縣小吃辦現任主任鄭興景説,沙縣成立了小吃集團公司,準備整合小吃業主入股,走連鎖經營的路子。縣委提出了沙縣小吃發展目標:“保牌、提質、連鎖、上市”。
“20年了,沙縣小吃必須要改變了。”樂相森説,在這麼多快餐的夾縫裏生存,只大不強,就意味著被別人擠垮。
□本報記者 劉一丁福建、北京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