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速覽]抑鬱症由於媒體報道等原因已經成為大家都比較熟知的精神疾病。而“躁狂症”作為和抑鬱相對應的精神疾病,由於常常表現為高興興奮、情緒高漲,往往被人忽視。本集講述了一個身受躁狂症折磨十多年的精神病人得病前後的經歷,描述了一個躁狂症眼中的奇異變形的世界,是什麼讓一個從小自閉木訥的人忽然變得滔滔不絕,神采飛揚,甚至覺得自己就是美國總統?這背後最深層的根源就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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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晨瑞 中國林業大學 意向對話心理諮詢師: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按照我的話我的引導去做去想象。現在我們找一種感覺:靈感不斷地冒出,自己的設想計劃包括在性的感覺上,也有一種亢奮的狀態;思維非常得敏捷,變得很興奮,腦子裏會有一些宏大的計劃。你覺得哪種顏色能表達你的感覺就用哪種顏色。隨便,你覺得什麼能像是火苗?
主持人:大家現在可能都會覺得奇怪,這些人在幹什麼呢?其實這些人在進行一種名為意象心理對話試驗的一個測試。也有人把它叫做是“身體地圖”。我們看到在這張大紙上畫著一個人形,那麼旁邊心理諮詢師可以説一些引導的詞語,帶所有的人進入到一種情境之中,這個時候被測者可以利用這盒彩筆,選什麼顏色,畫什麼圖案,在什麼部位畫都可以,那麼通過畫出來的這些圖案線條色彩,研究人員可以借助它看到被測者的一些內心世界。那麼這個圖到底可以反映出什麼樣的內容呢?
實際上剛才心理諮詢師的引導詞,引導人們進入的是一種叫“躁狂症”精神疾病發病時的狀態。他叫康林,特別的實驗者,我們片子的主人公,一名曾經的躁狂症病人。這是康林和其他四個自願實驗者畫下的“身體地圖”。雖然它們千差萬別,但無一例外地表達出情緒高亢興奮時的感覺。
蔡晨瑞 中國林業大學 意向對話心理諮詢師:我們從這個實驗中看到,就是其實我們説躁狂性的這種情緒,實際上人人都會有,就是我們都會通過不同的方式,或者我們説不同的圖畫去表現出來。比如説這個一顆火熱的心;比如説紅旗飄飄啊,拍手鼓掌;比如説這個打籃球;比如説那個就是説打開窗戶的那種新鮮感那種生命感啊,這就是它的表現方式是不一樣的,但是人人都會有這樣的體驗。
實際上這個實驗的目的是讓人們知道躁狂並不可怕,心理上絕對健康的人是沒有的。同時通過這個實驗中人們畫出的不同的圖形,心理諮詢師還可以由此判斷出每個人潛在躁狂情緒的輕重緩急。
從圖判斷,康林的躁狂傾向,比別人更為顯著。緊繃的肌肉、跳動的心、涌動的胃、發熱的頭腦、炯炯的雙眼,從頭到腳,康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幾乎都準確反映出人得了躁狂症時應有的狀態。
康林告訴諮詢師,當他畫的時候,不只是在體會被引導後的情緒,過往的相似經歷也在那時被一陣陣喚起,記憶猶新且刻骨銘心。
康林:我一直就認為我是有毛病的,我有自我感覺的。不是像有些病人,覺得自我感覺良好,什麼感覺都沒有,他認為我們根本就沒有精神病,我很好。
實際上,從小時起,這種“有毛病”感覺就始終圍繞著康林。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怪人。
康林:我老覺得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我老覺得你看,別人家的孩子怎麼都那麼有説有笑的,同學之間、小朋友之間、或大人之間啊,後來我就想跟我媽親熱,當時我就親熱那麼幾下,過後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這些動作了。
他覺得自己無論怎麼去和家人親熱都感覺怪怪的,無論怎麼做似乎都不討人喜歡。於是更多的時候,他選擇獨自沉默地呆著。就這樣,康林迷惑而孤獨地長大。他始終認定自己是有問題的,卻又總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問題出在哪。直到有一天,他和他的朋友去照相館照相。
康林:就那個攝像師一邊照的時候,我們同學在旁邊看著。他説你這眼睛怎麼沒眼神呀,完了以後,我就試著睜大一點。後來我們同學就説,好一點。
看著朋友和攝影師滿意的樣子,康林忽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從小以來一直困惑的根源。這個根源就是,是他的眼睛有問題。於是,從那以後,他有事沒事就拿著鏡子,自己呆著琢磨自己的眼睛。
康林:我就照鏡子,我一看,我説哎喲,我的眼睛怎麼搞的,一點眼神都沒有,就跟那死人眼似的。就是一個眼球,就是根本不是那種活人的眼睛,就跟死人的眼睛似的。
他更加堅定了是他無神呆滯的眼睛,使自己看起來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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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有些人比較好內傾,傾向於自我反思,他一定要去找到這個事情的一個原因,找到一個源頭,我的這個問題是從哪來的?那麼康林有可能就是説,他找來找去,實在找不到,他唯一的一個解釋就是説,眼睛是有問題的。那只是他自己對這個病的一個自我反思的一個結果。但是,我們知道這個並不是這個病的一個原因,它反而只是這個病的一個結果。
實際上按劉醫生判斷,康林是有抑鬱傾向人格特徵的人。抑鬱症患者思維遲鈍,意志力遲緩,而這些表現在臉上,往往就是表情呆滯兩眼無神。正如醫生所説,其實康林認為“有問題”的眼睛是病的結果,而非病的原因。
但由於康林堅持説自己眼睛有問題,他的家人只好帶他去眼科做了檢查。檢查出的結果卻出乎意料,他的眼睛確實有毛病,是15度的外斜視。醫生告訴我們,15度斜視會産生一種異常視網膜對應點,因此眼睛看東西時會出現重影現象。但由於斜視的度數低,只要他認真專注看東西,視線和正常人一樣。
專心看東西,視線和正常人一樣的結論,並沒有説服康林。眼睛15度外斜視的事實,他卻牢牢記在心裏,並更加認定他的眼睛正是他“有問題”的根源。他陷在自己的世界裏,更加孤僻怪異。當他的家人逐漸察覺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康林:我老覺得我為什麼眼睛有毛病,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我怎麼感覺怎麼不好了……後來我就試著把眼睛往外瞪,這樣一瞪以後,它不就有那個光亮那種眼神那種感覺了嗎?這樣一弄以後,我從那開始就興奮了。
就在眼睛一瞪,有光亮的那個瞬間,康林忽然覺得自己變得正常了,眼睛正常了,整個人都正常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包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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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林:我過去不是老是覺得自己有毛病,跟別人不一樣嗎,老覺得不如別人。從那以後,我一興奮以後,我就覺得,漸漸地跟別人差不多了,有時候一樣了,有時候甚至還能超過一些人了。
這種忽然找回自己是正常人的感覺,讓他興奮無比。他變得幹勁十足,對什麼都充滿興趣。他覺得自己的思維變得異常活躍,腦子裏充滿著各種各樣的學習工作計劃,心中還時時刻刻充滿著想要表達説話的慾望。
從醫學角度講,一個人的人格形成以後是會比較穩定地維持一生。但是有一種情況除外,那就是人們忽然患上精神疾病。此時的康林,一掃往日的木訥自閉,變得熱情而勤快,當周圍人都為康林的轉變而感到高興的時候,誰也沒有意識到一種叫“躁狂症”的精神疾病已經悄悄潛伏。
北京安定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劉軍:躁狂會出現這種三高症狀,首先是思維的奔逸;第二是情感的高漲;第三就是活動的增多。這是躁狂的一個比較突出的一些表現。患者就會覺得總是每天興高采烈的,好像沒有什麼發愁的事情,心情很好。與此相適應的話,就是行為上面患者也會出現很多活動的增多,成天忙忙叨叨,但是做事情,虎頭蛇尾,常常沒有什麼結果。
這個時候,康林的行為已經具備輕度躁狂症的症狀。躁狂症病人不但是情緒高漲,活動很多,而且由於思維變得活躍,導致患者腦子中常常會冒出各種層出不窮的想法。有一天康林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康林:我當時就是想找一個部長的女兒,部長指的是國務院部長的女兒。
想找一個地位高最好還漂亮的媳婦的想法冒出來以後,精力充沛的康林立刻將其付諸實踐。他跑遍了北京各大公園,一路打量著遇到的女孩子,卻始終對她們感覺不滿意。
康林:結果我到各大公園轉,上街轉或者這兒轉,那兒轉,就找不著合適的,就覺得沒有,就覺得怎麼到處找,都沒有好的,怎麼也沒有特別漂亮的,怎麼也沒有好的怎麼回事。
其實不是找不到好女孩,而是此刻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自信滿滿熱情躁動,看人的眼光已經變得高而挑剔。
蔡晨瑞 中國林業大學意向對話心理諮詢師:我們平時,偶爾躁一陣子,偶爾發發狂,或者激情四射什麼啊,會偶爾有這樣的現象,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是問題的地方,它只不過是一種正常的,就是你到這兒了,需要發泄這種狀態,這屬於正常狀態,是自己能接受,周邊人也能接受的。現實的標準就是,當我這種情緒出來以後,我自己能不能調節。
而此時的康林,他的腦子被一種亢奮激動的情緒所控制,各種各樣誇大的妄想,開始充斥著他所有的想法。
康林:我回家以後,我就跟我媽老議論這些事,老是議論,我怎麼著怎麼著,反正都是一些那個特別高興、興奮、誇大的那些想法。
由於本身性格特質等原因,康林並沒有出現一些躁狂症病人的暴力攻擊性行為。雖然他的想法層出不窮,當舉重運動員,想加入國家乒乓球隊等等,身邊的人只把這些當成是年少輕狂的豪言壯語罷了,直到那天,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康林:我當時正處於那種興奮狀態,當時我看著窗外就想,像我這種特別有能力的人,到了美國我就能夠當美國總統。因為我認為我很有能力,所以我就能夠通過競爭什麼的,當美國總統。然後,當了美國總統以後,我向著中國。我不是中國人嗎?當了美國總統我向著中國,我當時是這麼想的,而且這種想法是發自內心的,是一種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不是開玩笑。
要當美國總統,幫助中國的想法,讓康林激動不已。他忽然感覺到胸口一陣絞痛,是興奮的念頭,讓心臟不停地劇烈加速跳動,康林終於承受不了,一頭暈厥在床上。那次被家人發現以後,家人開始意識到,康林的這種看似積極的狀態,實際上可能已經是一種病了。
而令家人不解的是,這次病倒以後,康林似乎又回到了原來那個樣子。自閉,不愛説話,行動緩慢。帶到精神病院檢查的結果是,康林得的是一種叫“躁狂抑鬱性障礙”的精神疾病。
蔡晨瑞 中國林業大學 意向對話心理諮詢師:我們通過這麼多年來的一個觀察,發現這麼有一個規律,就是有單項的抑鬱,但是比較少,沒有見過那種,那種單純的躁狂。一般躁狂可能都會伴隨著抑鬱。我給躁狂症起了個外號,就是叫外向型的抑鬱症,因為它的根源仍然是抑鬱。為什麼他要狂呢?為什麼他要用躁狂的這種形式呢?就是因為抑鬱其實蠻難受的,沒有意思了,他不願意陷入這種情緒的低谷,那麼我就想辦法,讓我自己,其實有多躁狂,就有多抑。
患上這種疾病的人,永遠生活在兩極世界裏。像是受到詛咒一樣,時而興高采烈,時而情緒低迷,時而自大得意,時而自閉木訥。這樣的轉換週期,有時候是幾月、幾週、幾天、而有時,就在一瞬間,甚至沒有緩解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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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林的病情也是這樣,時好時壞,時而躁狂,時而抑鬱。抑鬱的時候,他又重新琢磨上自己的眼睛。身邊人打量他驚訝奇怪的目光,讓他變得漸漸對人充滿了恐懼。尤其是在路過那些熱鬧繁華的街道時,周圍人的眼光總是讓他感覺到自己是得罪人的,被人討厭的。於是他開始隨身帶著刀,時刻防備著。
康林:我雖然是有這種意識,但是我仍然覺得責任在我,我沒有認為別人是對我不好,我也覺得任何人想害我,而都是我對別人不好,可以從某種意義上説是我害別人,發展到最後,就是認為我危害社會了。
這種自責又內疚的情緒不停地纏繞他。偶爾的躁狂情緒的回升,進一步加重了他下一次抑鬱的情緒。慢慢的,他開始對自己感到放棄和絕望,妄想也變得越來越厲害。
康林:我好多感覺,我都覺得人家希望我死,我自己也活不了,所以我甚至覺得公安局都了解這事,他們都彙報到公安局那兒去了,説你看,我們樓上住著這麼個人,怪人,成天危害我們,讓我沒法好好的,都彙報到公安局那兒去了,我也活不了了。
1996年3月5日那一天,不幸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天早晨,康林的家人正好都出門了。康林嚮往常一樣和他們道別。著急出門的家人,都沒有注意他的變化。
康林:我就認為這是一個時機,那就開始吧。
康林來到廚房,拿起早就計劃好的刀。站在水池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想起了那些仇視的眼光。
康林:後來我就拿菜刀,那麼狠狠的一比劃,往這兒胳膊大血管使勁這麼一比劃,後來那肉“嘩啦”就翻開了,那白肉邊,一下子就翻開了。後來我一看,真的拉開了,我就趁著勢這麼拉,使勁拉。
血順著胳膊嘩嘩地流下,由於沒有拉到動脈,血一會就凝固了。此時的康林一心想死,又拿起刀,往脖子砍去。
康林:脖子肉很薄,拉起來很疼,後來我雖然很疼,但是我就一邊嚷嚷叫,但是我一邊嚷著,雖然很疼,我一邊嚷著,還是使勁拉,最後拉把那個 那個骨頭都露出來了,那白色骨頭露出來了,就拉不動了。
於是他最終選擇拿出以前陸續積攢的100多片安眠葯一口吞下。被家人發現的時候,他倒在血泊裏,已經完全昏迷了。
這裡是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院,康林被搶救保住性命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進行精神治療。經過藥物控制和醫生護士的悉心照顧調理,康林的病情反復多次後,逐漸穩定下來。而這個治療的過程當中,整整十年,已經悄然過去。
如今,康林從精神科症狀學角度上講,已經沒有明顯的精神病性症狀,處在一個疾病的緩解期。由於長期住院,和現實環境脫離時間很長,他還在醫院進行一些康復性的訓練。
北京安定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 劉軍:其實現在精神科裏面比較強調叫做全病程的一個治療,全病程的治療不但包括急性期的一個比較系統的藥物治療,還包括康復期的一個功能鍛鍊。這樣對於改善病人的社會功能,把他那個能夠很好地回歸社會,然後能夠在家庭裏面,起到他應有的一個社會功能,包括在社會上承擔他的社會責任和義務,都是很重要的。
劉醫生所説的這種康復性訓練,除了娛樂活動,還包括協助醫生和護士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康林的勤快和溫和,讓這裡的醫生和護士都對他格外的照顧和信任。康林也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空間。
康林:對外面的世界,我不是特別想,我覺得我不喜歡吃喝玩樂的那種感覺,因為我不是特別愛吃喝玩樂的。再一個我從思想上認為,我也不能太吃喝玩樂,因為我前半輩子,就是對單位對社會沒什麼貢獻,老折騰病了。
劉醫生告訴我們,到目前為止,躁狂抑鬱性疾病的發病原因有多種可能性。人體大腦中有一種叫五羥色氨的神經物質,它在腦細胞中含量的變化,會直接導致人情緒的上下波動。同時這種疾病有一定的遺傳性,在這個基礎上周圍環境的刺激也會有一定影響。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定論。換句話説,誰會換上了精神疾病,是不可預知且非常不幸的。
北京安定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 劉軍:作為醫生,其實就是一個幫助別人的人,我們最大的一個快樂,就是説能夠看到自己所幫助這個人能夠回歸社會。其實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康林能夠找到自己一個合適的位置,這是最重要的。
康林:各位病友,今天我給大家演奏一首《梁祝》!我拉得不好,我給大家演奏一首管弦樂。
主持人:有的人説,如果你得了精神病就如附骨之軀,如影相隨,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擺脫它。但是專家也告訴我們説,實際上藥物控制從現在的角度看,很多精神病的治療是有相當成效的。那麼這種擺脫,實際上更指的是一種心理上的康復。而這個康復依靠的就是全社會的寬容和理解,我們的社會能夠為這些曾經得過精神病但現在已經通過治療得到控制的人,為他們回歸社會創造相應的條件。感謝大家收看今天的走近科學,下期節目再見。
責編:走近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