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速覽]精神分裂症,一看到這幾個字眼,大家可能會聯想到舉刀殺人、嬉笑怒罵的失控行為,並同時産生恐慌和緊張的感覺。然而,我們的主人公就曾是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他現在卻過着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有穩定的工作和安穩的家。看著他從容冷靜的神情、清晰連貫的表達,令我們很難想到他曾經的痛苦經歷:總認為自己是重要人物,不斷地被人追殺,而周圍的人都像是串通好謀殺他的兇手;總認為自己不是父母親生,三天兩頭逼迫父母跟自己去做親子鑒定;因為偷偷停藥、減藥而造成十多年來症狀三番五次的復發;而與一個女孩的相愛,使他們步入婚姻殿堂。他是怎樣逐漸陷入一個想象出來的噩夢,又是如何從噩夢中走出回到現實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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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在我們生活中有很多精神病人,但是人們一般都會想到那些在大街上瘋癲傻笑、甚至是拿刀殺人的瘋子,覺得他們是不能接觸的異類。精神疾病又分為很多種,像抑鬱症、強迫症、焦慮症、恐懼症這些都屬於心理障礙,屬於較輕的精神疾病,而精神分裂症就屬於重度的精神疾病了。今天我們的片子就講述了一個曾經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的故事,他的生活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1992年深秋的一天,姚亮突然開北京,踏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他出行的原因,竟然是他覺得身邊不斷地有人追殺,只有廣州才是安全的地方,有人保護他,有女朋友在等他,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腦中的幻象,現實中根本就不存在。
姚亮:有一天突然有人給我暗示,説我應該去廣州,去幹一件事情。
哥哥:那天晚上刮着風,就是沒見着他,那個時候通訊也不方便,就知道他騎車出去了。然後我就到處找,我就騎自行車在街上到處找。
姚亮:上火車,我是買的臥鋪,我就在車廂裏來回看,就跟巡視一番,就是來回看,當半夜的時候,有人把我推醒了,他的兩眼,直盯着我,那個時候我害怕,於是我在那個火車站,哇哇哭了好一個多小時,等自己稍微好一點以後吧,就買了一張北京的車票,就回到了北京。
當天晚上姚亮自己安全回家,對家人來説是一場虛驚,但卻是姚亮病情的開始。也就是這個時候,家人開始發現,他的腦中所想的東西,已經開始不着邊際,讓人覺得可怕。
哥哥:他自己回來以後,我感覺他的表情,那個眼神就不對了,好像以前我都沒有發現他的眼神有點發直,我就攥着他的手,他就告訴我,有人要殺他,或者有人要追趕他。
感覺自己被人追殺,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症狀,被稱為被害妄想。顧名思義,這是一種妄想,是病人腦中憑空冒出來的虛幻想法。但是這一點就足以把一個人的生活全部打亂。
姚亮:那個時候,從頭到尾一直在懷疑別人害,我比如説別人朝我吐痰啊,看我幾眼我,覺得都是一種暗示,向我發起進攻了。但是還有一種想法是什麼呢,因為覺得自己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所以盲目地想。
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也就是大腦出了問題,但又不是完全的錯亂,姚亮出了具有那些虛幻的妄想,還有自己的一些不切實際的邏輯。他之所以感覺被人追殺,是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是個重要人物。然而,這種想法的産生,就不知是從何而來了。
姚亮:就是有時候別人都在致意,別人都在保護我,然後突然過一段時間,突然感覺別人都在害我別人都在追殺我又是一種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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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妄想和恐慌,似乎像是一種邪惡的力量支配着他的大腦,使他陷入一種虛幻而錯亂的精神世界當中,除了感覺被人追殺,生活中其他的人和事,在他的眼中也發生了變形。別人的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在他看來,都跟自己有關,都是對自己的暗示。他之所以前往廣州,就是因為看到大街上一個陌生人給別人指路,而在他看來,那個人就是在向自己暗示,他應該前往南方。
姚亮:別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者無意識一個動作,很明顯人家梳一下頭也
好,或者抹一下鼻子也好,我覺得是一種暗示。
記者:那梳一頭會有什麼暗示呢?
姚亮:梳一下頭,你不要擋我道啊!或者是你是我的上頭啊!你是我的領導啊,
我覺得是一種暗示,我覺得是對我的一種暗示,
姚亮:對我認為是朝我的,都在看不起我,瞧不起我。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沒有意
識了,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
此外,精神分裂症還有一個重要的表現,就是幻聽,這也是很多病人的表現,有些在大街上自言自語,有些毫無目的地拿刀砍人,這些行為都被一種力量所支配,那就是在他們的腦中存在着的另外一個聲音。
同樣,有些精神分裂的病人不顧一切地跳樓自殺,也是因為他們出現幻聽,聽到身邊有人在不斷地向他發出命令。
邸醫生:他可能聽到這種聲音,所以他可能出現一些喃喃自語他跟聲音在對話,如果我們控制了他這個聲音,這個聲音一旦消失,他馬上就可以恢復常態,跟我們交流沒有問題,而且大多數精神病人,並沒有智力上的問題,也沒有意識的問題,所以不要把精神分裂症病人當傻子看,他們的智商是正常的。
在發現姚亮整日為這些虛幻的想法所恐慌之後,姚亮的家人把他送進了醫院,當聽醫生判定是精神分裂症,需要立即住院時,姚亮的父親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邸醫生:他爸爸表現當時就哭了,其實家裏面的話,也是心疼這個孩子,能不能
不住院,當時就跟他講,還是應該住院。
哥哥:一聽説這個病的時候,心裏恐慌,甚至有點絕望,家裏人怎麼出了這麼一個病人,這一輩子可能就完的。咱們想到電影宣傳的,一説精神病人如何如何,都比較片面,比較恐慌絕望。
跟其他的病人一樣,姚亮也不願意穿上病號服,住進人們平時所説的“精神病院”。為了讓他更好地配合治療,哥哥想出了説服他的辦法。
哥哥:我説,你想想人家都在追殺你。你什麼地方最安全,哪個地方能保證你的安全,我説,你看是不是醫院?醫院都是封閉的,裏面都是大夫,都是跟你一樣的人,我説:裏面是不是最安全的,這個時候他不説話了,他説,對,要不就去醫院吧,這樣就給他送到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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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這樣,姚亮在剛入院的一段時間裏,仍舊生活在自己虛幻的精神世界裏。他依然覺得自己是個重要人物,其他的病人都是派來保護自己的。
姚亮:我剛開始進去的時候,我覺得他們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是保護我的。
通過一段時間的藥物治療,他腦中那些虛幻的東西也在一點點地消失。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從虛幻的世界中逃離出來。
姚亮:就是一覺醒來,我怎麼在這呢,我怎麼住院了,然後就講講自己的感覺也
好,通過跟大夫聊天也好,我這種病態,在朦朧的意識下感覺自己有病了。
此後,姚亮的治療開始走上正軌,由於他積極配合醫生,他的病情較快地得到控制,併發生好轉。
哥哥:在治療的過程當中的話,跟工作人員在一起,和病人在一起打乒乓球或者下棋,打撲克,輸了以後,工作人員也要鑽桌子什麼,像這些,他就感覺很開心,他就感覺我不是很自卑。
姚亮:我對着大夫,比較不錯,一塊打打牌,一塊下下棋,當時我記得我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什麼呢,我們敲三家,誰輸了,誰鑽桌子,我記得那個病區男大夫和男護士都鑽過桌子。
在精神疾病的治療領域裏,“行為治療”是很有效的一種方式。所謂“行為治療”,實際上就是醫生帶領病人做一些娛樂活動,比如唱歌、跳舞,上網、健身,做陶藝、寫書法等等,這樣,除了可以避免病人陷入一個封閉、單調的生活環境,還可以幫助他們轉移注意力,逐漸恢復正常的思維和行為方式。
醫生:在治療的過程中,儘量讓病人感覺到,你和他之間,是在同一個戰壕裏,而不是和他敵對的,因為他有妄想,認為別人害他,啊,這樣讓他感覺你和是站在一頭的,另外來講,你確實你們之間建立很平等的一種關係,
這就是我們所拍攝的正在做行為治療的精神病人,如果脫掉病號服,估計你我跟本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他們生活中的大多數時間裏,其實都是跟正常人一樣,渴望專注地做一件事,渴望人與人之間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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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姚亮的治療很順利,一段時間之後便出了院。出院以後,他決定重新面對生活,他先是努力復習,順利通過了成人高考,之後又找了一份工作,雖然不是那麼繁重,但是他也能很好的勝任,開始過普通人的生活,像從來沒有得過精神疾病一樣。如此,過了好幾年。然而,有人説,一旦患上了精神病,就像是被詛咒了一生,將一輩子無法逃脫。這其實説的是精神病人病情的反復。姚亮也沒能逃脫這種反復,在幾年平靜的生活過後,惡夢又一次重演。難道精神疾病真的像染上毒癮一樣難以擺脫嗎?為什麼在好了那麼多年之後,又會復發呢?
姚亮在一次外出之後回到家中,原來的那些妄想又一次捲土重來,除此之外
還産生了許多新的奇怪的想法。
姚亮:那個時候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個時候我覺得父母和哥哥,已經不是
原來的父母了都被人換掉了。
記者:可是長相沒變啊?
姚亮:長相沒有變就是他們長一模一樣,來替代他們了,被換掉了,然後我就在
問,我就為了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問他們以前生活的一些經歷和愛好。
姚亮竟然懷疑自己的父母、哥哥都是被人換了的,是假的,這聽起來像是好
萊塢科幻片裏的情節,然而,在姚亮看來,這就是自己所面對的殘酷現實。他開始跟家人敵對起來,把他們當做了仇人,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不讓他們吃一口。
記者:一塊吃飯嗎?
姚亮:他們給我做,我吃,我不讓他們吃,就一個人吃。我覺得那個飯只能我自己吃,我不讓他們吃,我要餓他們。
家人不明白姚亮為什麼突然間又像着了魔一般,以為只是簡單的情緒不穩,
百般勸説卻無濟於事;此時姚亮還堅持一個想法,他認為自己不是母親的親生子,非要拉着母親去做親子鑒定。
姚亮:當時症狀出現以後,我就認為父母不是親生的,但是他又不承認,我想我必須想辦法,驗證一下,於是我想到技術鑒定,我説:我覺得不是親生的,要做親子鑒定,後來他們説,談這個也沒有必要,做了你也不相信。
除此之外,他還認定家人都是想要陷害自己的人,連母親給他倒水,他都緊張地直冒冷汗,他覺得母親在水裏放了毒,想置他於死地。
姚亮:最厲害的一點,我覺得我媽要想害我,我記得特清楚,我媽給我喝麥乳精嗎?我不喝,在害我。
與此同時,原來的被害妄想也隨之而來,他又一次覺得周圍的人都無時無刻不準備陷害他。在辦公室裏,他也曾出現幻覺,埋頭工作的同事,在他的眼裏都充滿着邪惡,辦公室突然間佈滿恐怖和眩暈。
姚亮:那個時候我是比較痛苦的,心裏比較痛苦因為自己的親人都沒了,自己又是又什麼辦法都沒有,所以老一個人躲在屋裏哭,後來有時候就跑,跑到市裏去瞎逛,自己的確沒有目的了。
從單位跑,從家跑,姚亮不知多少次恐慌地跑到街上,他走進公園,試圖尋找安全感,但是就連公園裏唱戲的老人、玩耍的兒童,在他眼中也都充滿了恐懼。
姚亮:就是自己瞎遛,有時候就找一個角落,哭也好,笑也好,當然也有別人看,但是別人沒有理我,
姚亮無法擺脫恐懼,有時忍不住把自己所在屋子裏,失聲痛哭;而有時又覺得自己是個重要人物,又忍不住得意地笑。但是,在周圍的人眼中,他已經表現出明顯的精神失常。在這種情況下,他再一次被送進了醫院。
經過醫生的百般詢問,才從他嘴裏得知,原來自從他能夠正常工作以後,就覺得自己的病已經好了,並且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病人,他偷偷把自己平時吃的藥,從八片減少到了兩片。
哥哥:減藥主要還是我們有點疏忽了,就是在他情緒不好的時候,在他感覺非常好的時候,我們也感覺特別好,就是忘記了這個好像是忘了他是一個病人,
哥哥:就是心情比較放鬆,但是那個時候放得太松了,甚至覺得他可能就要好了為什麼要減藥。就覺得他好了,就這樣可以減藥了。然後減藥造成了重復的又復發。
有人説,一旦得了精神病,就一輩子擺脫不掉。實際上,大多數精神疾病的復發,都是因為病人自己減藥甚至停藥。
邸醫生:那麼防止它復發,有效的手段就是長期適用對它有效的抗精神病藥,可是有些老百姓覺得這個人好了為什麼總要吃藥,所以我經常跟老百姓這樣解釋,你要得了高血壓的話,你是不是要終生服藥啊!你不服藥,血壓又要反反彈來回的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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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亮因為減藥造成的病情反復,使他前後共進了三次醫院。如此的折騰之後,他再也沒敢斷藥,生活又恢復了平靜。儘管如此,年近三十的他,面對以後的生活仍然一片茫然。就在這時,一個女孩走到了他的身旁。但是他清楚自己是一個曾經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整日處於拒絕與接受的矛盾之中,而同時,他也正被對方所打動。
姚亮: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我倆認識以後,有一天她在我這,那天我感覺不舒服,頭暈,然後我就跟她説,你回去吧,我有點不舒服,那次我跟他説實在堅持不住了。我躺下睡了,等我醒的時候她把飯菜做好了。就這件事,我覺得起很大的決定的作用。
姚亮已經陷入雙方的感情世界難以自拔,但不忍心欺騙對方,便決定破釜沉舟,向她説出了自己曾患精神分裂症的事實。眼看一步步走向婚姻的戀情,會因此墜入萬丈深淵嗎?
姚亮:我跟她説了以後,他她也沒太在意結婚以後吧,我也談了一個問題,她也很不耐煩,過去就過去了她説:以後好好過就行了,她就這樣説的。
姚亮的妻子看上了姚亮的善良和樸實,願意和他粗茶淡飯地過日子。沒過多久,他們便結了婚,日子過得平靜,也很從容。但是沒過多久,一個新的難題擺在他們的面前。就在他們商量想要一個孩子的時候,醫生卻給與否定的回答,建議最好不要孩子,否則便很有可能遺傳精神分裂症。
哥哥:因為他這個病情,總是在波動的,對這個孩子的問題比較謹慎,要孩子的就得停藥,停藥的危險是顯而易見的,復發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不要孩子,這是姚亮妻沒有想到的,她沒有想到,姚亮的精神分裂症雖然沒有影響到二人的夫妻感情,但卻要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力。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姚亮的家中從此掀起了波瀾。
姚亮:我們家建議不生孩子,我比較矛盾,就是説有時候想要,有時候又不想要,她堅持想要。
面對妻子的惆悵,姚亮陷入了矛盾和無奈,絕望一步步壓來,錯亂不堪的情緒難以擺脫,甚至連忘記了吃藥也沒有察覺。正如我們所擔心的那樣,姚亮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久違的病情再次出現並逐漸加重。
哥哥:他是先犯病,先加重情緒,這個東西很難説,誰是原因,誰是結果,加重這個事情,然後它就更加要孩子的事情,就想不開然後病情可能在加重。
就這樣過了些天,整個家裏都處於一片陰霾和疲憊當中。也許是姚亮妻不忍心再讓姚亮遭受病患的折磨,也許是她看到了一家人的用心良苦,關於要孩子的事情,她許久都沒有再提。
主持人:對於曾經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來説,不能生養孩子,對他們來説不能不説是很殘酷的一件事。這時因為,精神疾病的遺傳機率還是很高的,為了避免有可能發生更多的不幸,有時候只能忍痛割愛。但是,姚亮作為一個曾經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他是幸運的。因為他能夠擺脫精神疾病的困擾,回歸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他還幸運地有了愛人,結了婚。這其實跟他家人的關愛、和他自己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然而,並不是所有的精神分裂症病人都能夠像姚亮這樣,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他們也渴望回歸,也付諸努力,但是,家庭和社會的巨大壓力卻使他們舉步維艱。對此,我們是不是可以多一些仁慈和寬容呢。
邸醫生:在我們老百姓的眼中,如果是罵人最狠一句話,你精神病,你有精神病。那怎麼不罵人,你心臟病,你一個胃潰瘍,我們都不這樣罵人,那麼好人的胃可以生病,心臟可以生病,大腦怎麼就不可以生病。
記者:我根本就看不出來你有,那現在我想問你,你現在反過來,你自己看以前的自己,你現在用自己的眼光,得病的,你有什麼感覺?
姚亮:荒唐,很荒唐,看以前就是一個荒唐,看以前就是一個非常荒唐的一個人。那個時候我是失控了,他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完全就是一個沒頭沒腦的人,就是完全失控。
姚亮:其實分裂症的患者的話,就是説不像想象的那麼可怕,就説:他也是一個人,他只不過就是説某一方面。在精神狀態的某一方面,出現了問題,在用藥及時用藥的控制下,應該説:很正常人應該説沒有太大的區別,我覺得咱們應該對這樣的病人有一種寬容的心態,更好地去接納他現在來講的話。社會的包容度比過去要好得多,但是我覺得還遠遠不夠,還需要人們以更寬廣的心懷,去接納這一部分病人。
姚亮:就説我作為一個病人來説,我並不期望説社會去為我們付出多少,或者為我們盡可能做多少,我只希望社會需要一份理解,就是説需要不需要所有的關心,只需要所有的理解。
責編:走近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