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24日黃昏時分,張瑾、淙泉和我踏上中國一方神奇土地——浙江溫州,從機場往賓館的路上已經能深刻體會這種神奇——一路上儘是好車,幾乎可以實現《大腕》裏的臺詞:“你要是開一日本車,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這次來到溫州,是拍攝端午節的一項重要傳統——劃龍舟,在溫州市內有一片三垟濕地,這裡的村民一直延續這種傳統項目,而且並不是我們常説的紀念屈原,是自勾踐始的一種祭神活動,從農曆四月初就開始準備,而在端午節期間要連劃七天龍舟,規模之大、氣勢之盛,實屬罕見。
5月25日上午我們便去了三垟濕地,車子正在溫州城內轉,忽然一拐就進村了,變化直接,沒有過渡。三垟濕地是被溫州市包圍的鄉村,有幾十個自然村組成,和毗鄰的大羅山共同構成了溫州生態園區。説實話,對三垟的第一印象並不好,一方面由於前期策劃一再宣稱此地“風光極其優美”,使得我們期望過高;另一方面由於當地有許多小工廠,街面不太整潔,污染還比較嚴重,總之並不是我們印象中的江南水鄉。
接著我們來到一大片水域前,只見水域中央有一個很小的孤島,上面蓋著廟,有一棵溫州的市樹——榕樹,樹冠如蓋,覆著大半個小島,枝葉低垂,與水面相連,有一位老人劃著單櫓的水泥船從島上往岸邊來,這種水泥船對於我是很親切的,在我河網密布的家鄉,在枕水而居的童年,這小小的水泥船代替了更古舊的木船穿行在河道之中……我們請求老人載我們上島,老人很爽快地答應了,於是小船載著我們搖搖晃晃地駛向小島,上得島來,發現甚是熱鬧,好多老者聚在廟裏唸經,廟名“水蓮宮”,供著一位女菩薩(不知是否是“媽祖”)和龍王諸神,這樣的景象于這繁華鄉村中,獨具別樣韻味。
回到岸邊,我們在沙河村委會見到了我們的拍攝對象應海東,相當的壯,不愧是劃龍舟的,他在村裏開著一家打火機廠,在他身上我們再次領略到溫州的神奇——一身名牌,擁有三輛汽車……我們去他的廠裏參觀,並且見到了另一個拍攝對象應瑞昆,我們了解到下午便是劃龍舟的開始。
下午我們坐上水警的巡邏船去園底村拍攝,三垟的龍舟活動有“主客場”之分,幾十個自然村各有一條龍舟,有的甚至有兩三條,事先約定日期,分主客場,坐鎮主場的龍舟將依次和各村的龍舟比賽,這奇特的規則使得主場龍舟不可能獲勝,體現一種謙讓精神,讓兄弟村的龍舟得勝而歸,今天便是園底村的主場。但我們事先了解到雖然這套規則由來已久,不過之前在劃龍舟(當地叫“鬥龍”)過程中常有械鬥,以致政府下令禁了九年。
我們趕到園底村時,這裡河道上的鬥龍已經開始,只見容納四十八人的大龍舟遍佈河上,有紅、黃、白、綠、藍等各種顏色,舟上人員穿戴著同一色系的衣帽,連槳舵顏色也與舟體相同,煞是好看。各支客隊龍舟在兩旁觀戰,主隊則與一支客隊在比賽,槳手們個個奮力划槳,高聲吶喊、肌肉膨脹、青筋暴起,河面上水花四濺、旌旗翻飛、鑼鼓喧天,兩岸鞭炮遏雲、人山人海、歡聲雷動,一輪戰罷,主隊又與另一支客隊比賽……觀戰久已,我深受感染,要知道在龍舟裏奮力划槳、扯著嗓子高喊的也許是一個個身家百萬、千萬的民營企業家,金庸在《俠客行》後的《三十三劍客圖》裏説過:“江蘇與浙江到宋朝時已漸漸成為中國的經濟與文化中心,蘇州、杭州成為出産文化和美女的地方。但在春秋戰國時期,吳人和越人卻是勇決剽悍的象徵。那樣的輕視生死,追求生命中最後一剎那的光彩,和現代一般中國人的性格相去是這麼遙遠,和現代蘇浙人士的機智柔和更是兩個極端。在那時候,吳人越人血管中所流動的,是原始的、獷野的熱血。”我想金老先生如果看到這番景象,會很高興地感慨吳越古風猶在!
晚上在生態園管委會的食堂吃飯,很正宗的浙江菜,親切可口,一般人認為浙江菜偏甜,其實不然,浙江菜的特點是淡,不是淡而無味,是淡而有味,從健康的角度説,這樣的菜有利於長壽。
5月26日是瑤池村(應海東所在村)做主場,可是天公不作美,暴雨如注,但即便如此,村民們依然高高興興地劃龍舟,我們把機器、話筒用雨罩、保鮮膜和膠帶“武裝”起來,也堅持“戰鬥”。
場面與昨天大致相同,不過應海東昨天的“職務”是站在船頭的艄公,今天卻是槳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頂替他成為艄公,這讓我們很好奇。
比賽結束後,村民們把龍舟抬上岸來放置於河邊的長廊裏,並聚在長廊裏吃晚飯。
應海東是典型的浙江人性格——外冷內熱,但這不利於我們這樣的短期拍攝,於是我們決定暫停一天拍攝,再尋找一位拍攝對象。
5月27日,我們找到昨天站立船頭的老人——黃寶興,他開著一家服裝廠,大兒子在歐洲發訂單過來,他便製造服裝發貨過去,今天正好有一輛集裝箱車開來,滿滿一箱貨物一直從上午裝到下午,然後開到寧波出海。
黃寶興説他特別愛好龍舟,認為能強身健體,只要時間允許一定會參與,從他以及應海東等人身上,我隱隱地看到一種溫州(或者説浙江)精神——奮鬥、團結、樂觀向上,這也許正是浙江在經濟上稱雄全國的原因吧。
5月28日,上午找到頭家(龍舟活動的組織者)應洪興,拍攝他籌集錢款的情景。下午上瑤池村的龍舟拍攝,龍舟搖晃得十分厲害,説來慚愧,雖然我是浙江人,但卻是只“頂級”“旱鴨子”,不過慢慢適應了龍舟的搖晃後還是感覺很爽的。
在岸邊進行了一番祭祀,傳下兩個火把,槳手們依次傳遞,然後丟入河中,龍舟就開劃了,劃到一座廟前,傳下來一個香桶,裏面插著幾支香,劃到別的村前時,手持香桶的人會口誦吉祥祝詞,以示友好,岸上也會燃放鞭炮回敬,接著便開赴比賽地點鬥龍。儘管是一派謙讓局面,但在龍舟上我們還是可以感到隱隱的“火藥味”,後來通過採訪我們得知,龍舟與運勢相連,輸贏與禍福相關,故而並非是祭祀屈原,而是敬神,競賽的意義也並非輸贏,而是祈福,所以這是一項與本村命運緊緊相連的利益事件,難怪之前總有械鬥。
比賽結束後龍舟劃回廟旁,手持香桶之人跑進廟裏,將香插回香爐,拜祭一番,然後龍舟回村。
晚上我們與村民一起在長廊裏吃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果然古風猶存。
5月29日,上午舉行“謝紅”,就是劃到各兄弟村去以示感謝,而且要在龍舟上裝上龍頭龍尾(比賽時因為嫌沉,往往卸下龍頭龍尾),各兄弟村則用綁上紅布條的竹子回敬,據説這代表喂給龍吃的“天竹”。
下午拍攝應海東的工廠,應海東説他相信劃龍舟可以使他的生意蒸蒸日上——這種觀點倒是很符合永嘉(溫州的古稱)學派務實功利的理念,並且他覺得站在船頭很引人注目,是地位的象徵,他説並不是村中人人都有資格劃龍舟,有頭有臉的才有資格,我們這才明白為何黃寶興在他就不能站在船頭了——因為黃在村中的地位比他高,龍舟上的地位其實是“江湖地位”的體現,這些人就是舊時所稱的“鄉紳”,劃龍舟遠遠不是競技這麼簡單的,它是祭祀活動,同時也是對一年來村民們的成就進行論資排輩的時刻,所以這會是一個從準備期起長達一個月的大節日。
在農曆四月初,有一個“啞巴船”的儀式,就是在清晨,十幾個村民——大多是老人抬著新做好的龍舟下水劃行,大家都不能説話,故名“啞巴船”,因為我們錯過了這一重要儀式,所以想請村民們重新演示一番,不曾想遭到斷然拒絕,大半夜的幾個頭家聚在一起嚴肅緊張地討論這一問題,張瑾半開玩笑地説,真像“黑幫”開會……因為龍舟是敬神活動,村民們害怕重新演示會破壞村裏的運勢,甚至帶來災難,見此情景,我們只得作罷。
5月30日,今天“收香”,就是結束龍舟活動,下午鬥龍完畢之後,裝上龍頭龍尾,劃三圈,也是不能説話,然後把龍舟抬進岸邊的一個棚子,裏面還放置著去年的龍舟。
晚上應海東帶著我們拍攝溫州街景,真是一個繁華都市,五馬街絲毫不亞於王府井,江邊路則很像上海外灘。
5月31日,拍攝雨中三垟空鏡和應瑞昆製作龍頭龍尾。
6月1日,上午是“解纜酒”,即是酬謝村民的酒席,一共擺了十六桌,村中各戶每家出一到兩人前來赴宴,男女老少杯盤交錯,好不熱鬧,席盡人散之後,這龍舟節日也算宣告落幕。
下午上大羅山拍攝三垟全景,滿山是楊梅的甜香氣,上得山來一看,視野極其開闊,頭頂是藍天白雲,腳下是河網密布的三垟濕地以及包圍著它的溫州城,這景致絲毫不遜色于雲南、海南等地,終於也讓我們感嘆“風光極其優美”!
6月2日,淩晨三點多我們便起床趕到三垟,因為我們和應海東約好要拍一場模擬“啞巴船”的戲,他找來四個朋友,劃著一條小紅木船,大地靜謐、旭日初升,後來看回放,這一段竟拍得有恒河的感覺……
上午拍攝溫州博物館裏的一個明代龍頭,意外找到專家高啟新;下午拍攝溫州街景;晚上拍攝頭家們聚首結算龍舟活動的帳目。
6月3日,搭乘深圳航空公司的班機回京,雖然它來回都晚點了,但至少我和淙泉毫無怨氣,因為深航空姐的樣貌和笑容一樣甜美,就像江南的楊梅,呵呵……
責編: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