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4日我們飛赴雲南保山拍攝傈僳族的“刀桿節”,下午到達保山機場,因為策劃劉華先期到達,於是我們便在機場等他來接,沒想到一等就是三個多小時——因為車禍引發大堵車,劉華他們被堵在半道。保山機場被群山環抱,乘客陸續走掉之後顯得異常靜謐——它一天只有往返兩個班次。四點的時候,劉華他們到了,我們便上車往中緬邊界的騰衝去——劉華則趕往怒江州的瀘水縣。我們越過邊防檢查站,進入著名的高黎貢山,一路上風光極美——雲南特有的梯田、熱帶的大芭蕉樹、奔涌不息的怒江以及車窗外吹來的溫暖的空氣,抬頭可以看見清澈到一塵不染的湛藍的天空,我們沉鬱的心胸漸漸被打開,帶著美妙的心情,車子駛入黑夜……晚上十點多才到達騰衝縣城,市容的美麗和整潔著實讓我們驚嘆。
3月5日,我們在溫暖的空氣及和煦的陽光中起床,真是一種幸福,尤其是在起床後有人跟你説,我們去吃騰衝的特産——餌絲。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尹姓的官員,他帶著我們來到一家叫“鳳園”的飯店,飯店佈置得古香古色,地上鋪的是火山岩製成的地磚——騰衝到處都可見,甚至是在街道上,因附近有活火山,便就地取材,很有特色。餌絲是用米粉製成的,壓成塊的叫“餌塊”,拉成絲的就是“餌絲”,它的味道和麵條、米線等都不一樣,在湯中淋上油辣,真是美味!尹老師説,吃餌絲,關鍵就是湯和配料。
因為今天是週日,而且沒車,所以無法下鄉拍攝,尹老師便提議帶我們遊覽騰衝,雖然可能會錯過拍攝良機,但我們也只得同意。
上午去了“國殤墓園”,是滇緬抗戰中犧牲的國軍將士和美軍飛虎隊員的埋骨處,所以這裡有中華民國的國旗和國民黨的黨旗以及蔣經國的題詞。接著去了翡翠城,騰衝是玉石之路上的重鎮,是“中國翡翠第一城”,儘管現在沒落了,但還是很有規模。
中午在一家清真的家庭飯館吃飯,這裡有從緬甸走私來的香煙,淙泉和我嘗試了一下,它沒有過濾嘴,很衝,尹老師説它適合用當地的水煙筒抽,於是我們也嘗試了,有了水的過濾確實好一些,吸水煙筒的時候可以聽到筒裏的水“咕嚕咕嚕”地響,很有趣。
下午去了和順——剛在中央電視臺獲得“魅力名鎮”的稱號,它由一家公司在經營,與其説是一個鎮,倒更像一個旅遊景區。與麗江不同的是,原先的居民還生活於此。這兒是著名的“僑鄉”,當年很多和順人“走夷方”,沿著玉石之路去緬甸,發家致富之後便回家鄉建大宅,但本人仍在國外,所以現在和順有很多空置的老宅。我們參觀了著名的“彎樓子”,裏面住著一位老太太和一些景區的工作人員,老人是這個大家族的後裔,她的所有親戚現在都在國外,儘管年事已高,但頭腦清晰、談吐不凡,熱情謙和中透著大家族後人特有的氣質,屋內的傢具、擺設很多都是“洋貨”,並且年代久遠,有一個很有南洋風格的老擺鐘走時依然精準,在整點還能鳴響。
我坐在老宅的天井中,感受著幾百年來未變的和風暖陽,內心異常平靜,這是我第一次出差在外並不思念北京……
3月6日,從騰衝趕到明光鄉,一條石板路穿城而過,兩邊都是商鋪,使人可以想象當年馬幫穿行的景象,鄉政府的小院很像《玉觀音》中的場景,後來得知《玉觀音》的電影版就是在騰衝拍攝的。
稍作休整後驅車至自治村,刀桿節就在此舉行。這是一個邊境村,相當繁華,抵得上一個鎮了,商鋪、飯店、賓館林立,往來于中緬之間的兩國車輛不絕……安排好住宿後我們便來到刀桿場,刀桿已經架起來了,72把刀高聳入雲,這種刀叫做“戶撒”,是當地的柴刀,磨得相當鋒利,幾乎到了吹毛斷發的程度,刀桿是兩根鋼柱,以四條粗繩固定。刀桿場的四週搭著很多臨時的棚子和帳篷,形成了一個集市,有賣各種食品飲料的——其中有一些緬甸的貨物,有賣日常用品的,有供民眾娛樂的——比如扔沙包、打氣球之類,還有歌舞、雜技表演等……刀桿場的上方是一座寺廟,説是寺廟,其實就是三間木板房。
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叫做“香通”,據説是被神“眷顧”的人,無須練習就有神技。今年有兩男兩女作為“香通”,他們平時在騰衝的一個民族園內表演,而刀桿節是一年一度的,所以專程趕回來免費給父老鄉親們表演,女性上刀山,還是第一次,這是民族園老闆的主意。出乎我們意料的是兩個女“香通”竟然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大的叫楊立鳳,小的叫李生蓮,她父親是男“香通”之一。
我們去了另一個男“香通”的家,途中的景色頗有些西藏的感覺,比較奇特的是豬全是放養的,到了他家很是讓我們吃一驚,用霍師傅的話説以為是個關牲口的棚子,極其破敗,四面墻壁只是籬笆而已,不知冬天該如何擋風……
我們回到刀桿場,天色暗下來後狂歡便開始了,場中央燃起大大的火堆,身著民族盛裝的傈僳族青年男女唱著民族歌曲,手拉手繞著火堆起舞,一直鬧到火堆熄滅,變成燃著火星的木炭,高潮來到了——下火海!在廟裏進行了一番祭拜後,四名“香通”搖著小紅旗,吶喊著魚貫而出,在木炭上蹦跳踩踏,圍觀群眾的叫好聲此起彼伏、越喊越響……持續了大約半小時結束,“香通”們抬起腳向觀眾展示,果然毫無損傷。
因為我們是遠道來的客人,離開時兩個小姑娘邀請我們喝傈僳族的“三杯酒”,即交杯酒、倒杯酒和同心酒,酒是自釀的蕎酒,頗有後勁。
3月7日,今天是上刀山,圍觀群眾明顯增多,還有一些從緬甸過來的,據説往年更多,今年因為中緬關係問題,緬甸那邊的口岸關閉,來的人就少了。
當我們再次見到兩個小姑娘時,她們神情嚴肅,不像昨晚喝酒時那樣嬉鬧,雖然在民族園已表演過,但第一次在刀桿節上刀山,而且是72把刀,對於她們的年紀是一種很大的壓力——我們後來得知,不是每年都是72把刀,頭兩年是36把刀,第三年才是72把刀,接下來又是兩年36把刀,以此循環。
如昨天一樣,在廟裏一番祭拜後就開始爬刀梯了。一名男“香通”先上,只見他手腳都在刀刃上,卻異常輕鬆地迅速爬到頂端,把插在上面的旗幟拋下來。接著兩個小姑娘依次上場,因為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刀桿節有女性上刀山,圍觀群眾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喝彩,但很顯然這一點也無助於消除兩人的緊張,與男“香通”的輕鬆自如形成反差的是她們凝重的表情,她們的速度也不快,慢慢地往上爬去,群眾此時都安靜下來,目送著她們爬到頂端,翻過來,從另一面下來,剛一下梯,群眾們的掌聲和喝彩就又炸開了鍋,她們抬起腳展示毫無損傷的腳板,直到這時,有些驚魂未定的臉上才第一次露出些許笑容……最後是李生蓮的父親上場,他不但如履平地,還在刀梯上滑稽地表演,引來底下群眾的陣陣笑聲。
其後應一些晚到的外來客人要求,四人又表演了一次。隨後還進行了傈僳族特有的射弩比賽。
我一直在想這兩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是怎樣決定從事這項表演的,她們以及她們的家人內心又是如何考慮的,如果可以先期下來跟拍一定會更有意思,但這是傳統紀錄片的做法,作為正常播出的電視欄目是有難度的。
來之前定的方案重點是解密上刀山、下火海的技術關鍵,但我覺得那應該是《走近科學》關注的事,不是不提,只是非重中之重,我們都比較傾向於當地人所説的“神和勇氣”的解釋,不是非要用現代科學得出個確切無誤的定論,文化背景不同,我們站在此山評説彼山的事物難道不會失其偏頗?這是我在湘西拍攝苗醫苗藥時領悟到的,記得去河北拍攝清東陵時天津的王其亨教授頗有些激動地説:一切科學都是唯心主義!
不過這是一個很大的看點,不能拋棄,但節目的內核或者説靈魂,用來提升品位的東西應該是關注人物,他們的悲喜和命運……故事的主體不就是人嘛,民俗也是由人來演繹的。
3月8日,今天的刀桿場就已經比較冷清了,臨時搭的棚子和帳篷陸續拆走了,小姑娘們心情與昨天大相徑庭,因為今天拆刀,不用她們上了,兩人開心地唱歌,自得其樂,還拉著我們一起唱。
和一個男“香通”聊起來,得知刀桿節後有幾天假期,他要回家種地,其實他在民族園的工資不低,無須再種地,可他的答案卻很奇怪——種地的錢是給老婆的,外面掙的工資是自己的。傈僳族人的生活很悠閒,甚至可以説是懶散,他們掙來的錢大部分都用來吃喝玩樂,並沒有建設家庭的意識,所以他們的居住條件會那樣困苦,像那些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刀桿場做生意的村民,這幾日掙得的錢買些酒肉享受一番,就又空著手回家了。可也正因如此,這兒的民風相當淳樸。
據説是由吊車來拆這兩根鋼柱,但久等不來,我們還要趕回騰衝,只得走了。
一路上我在想,這刀桿節雖然有政府的干預和商業的介入,但基本上還是自發的、原汁原味的,但也許不久之後隨著大批媒體和旅遊者的涌入,它就將發生變化,那我們是該刻意保持原狀、拒絕發展還是順應潮流、與時俱進呢?
3月9日,租了輛車趕往六庫(怒江州瀘水縣政府所在地),因為那兒也有刀桿表演。我們沿著怒江北上,一路上風光優美——傣家風格的建築掩映在芭蕉樹的綠葉下,頗有些泰國的感覺,當然路旁不時出現的小廣告提醒我還在中國境內……途中遭遇三次邊防以及毒品檢查,由於霍師傅的記者證,我們順利過關,還有個邊防武警主動和我們套近乎,司機説,多歸你們是記者,他們這麼客氣,平時可兇了……
天氣很熱,幾乎達到了30℃!我乾脆脫了上衣,打開車窗吹風,想著在北京的同胞們此時正遭受沙塵的肆虐,我很沒同情心地暗爽,呵呵……
下午到達六庫,與劉華會合,小城很乾淨,街道上植著棕櫚樹,怒江穿城而過。
3月10日,去魯掌鎮魯祖村拍攝刀桿表演,這兒滿是梯田,可惜地裏不是綠色,不然會更好看。因為是純粹的組織表演,可以隨時叫停或重來,對於拍攝倒是比較有利,這裡的刀桿表演程序複雜,倒比自治村的顯得“原始”,刀桿也用的是木頭,但只有36把刀。我們參與了起刀桿過程,大夥兒拉著四根繩把刀桿拽起來。不過今天風非常大,似乎並不適合表演,但除了我們,還有北京臺等多家媒體在,無法半途而廢,於是依舊進行。這兒也有兩個小姑娘上刀山,其中一個還把腳弄傷了,但她堅持説沒傷,後來劉華悄悄問她,終於承認了。
表演完畢後,與村民們一起跳舞,還是比較好玩的。後來風越刮越大,原定晚上表演的下火海只好取消。
這裡因為早已開發,村民們也大多外出打工,民風不及自治村淳樸,但也是很熱情的。
3月11日,經接待人員推薦,今天去上江鄉百花林村拍攝傈僳族的教堂四聲部合唱,本是計劃外的事情,不曾想卻是意外收穫!
車子沿著怒江前行,然後拐進一大片煙葉田和油菜花地裏,漸漸往上,這時已經可以看見教堂頂部的十字了,這應該是當年外國傳教士的開拓成績。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基督教堂內部,教堂不大,兩邊的座椅像是哪個電影院淘汰下來的,村民們陸陸續續來了,今天是週六,據説每週日村民們會自發在教堂做禮拜、唱聖歌——用傈僳語。人員到齊之後,分男女站成兩排,霍師傅説,先唱個短的聽一下,於是在一位老者的指揮下,村民們開唱了……天哪!我們誰也沒想到這些沒有受過任何專業或非專業聲樂訓練的村民的聲音組合在一起竟是如此的有美感、如此的有力量!演唱結束後,我們面面相覷,久久不能言語,臉上全是震驚與讚嘆!於是拍攝正式開始,我靜靜地聽著,就在村民們唱到《友誼地久天長》的時候,我竟然……落淚了!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會聽著這首歌哭,我突然想起老黃説過在羅布泊面對壯麗的美景時他潸然淚下,我想現在我大概能體會他當時的心情了……其實我在音樂方面很白癡,卻沒想到會被這完全聽不懂歌詞的四聲部合唱徹底震撼!我後來半開玩笑地説:我骯髒的心靈得到了些許洗滌……
我在心裏説:這個地方我會再來的。我記得上一次我這樣告訴自己是去年夏天在布達拉宮前。
責編: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