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2日,懷爺、淙泉和我一行三人到達吉林長春,此行的目的是要到吉林市拍攝滿族的傳統習俗——獵鷹,這是滿族人的一項傳統技藝,一般馴化頭年鷹,就是一歲以下的鷹,其淵源可追溯至滿族的先民,遼宋時代的女真人,古代女真人狩獵以鷹犬為伴,他們把獵鷹叫做“海東青”,意為“從大海之東飛來的青色之鷹”。懷爺的舅舅不辭辛勞親自駕車把我們從長春送到吉林,吉林市是一個被松花江圍繞的美麗城市,江邊風景很美,還頗有些上海外灘的感覺,我們稍作停留後便直奔目的地——昌邑區土城子鄉打魚樓村,沿途的田地開闊而富有生機。
幾經問路,我們于下午三點多到達打魚樓村,車子直接開到我們的拍攝對象——趙明哲家門口,門前的空地上立著木頭搭的鷹杠,上面停著兩隻鷹——自然是拴著的。趙明哲夫婦迎出門外,由於之前討論的思路是要把趙明哲玩鷹的男子氣概表現出來,所以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比較高大,沒想到卻是個瘦瘦小小的老頭,不過很是精幹有神。打魚樓村在清代是朝廷的馴鷹之地,馴服之後進京供皇上及王公們打獵把玩,當時的馴鷹人有三支,其中的兩支到今天已無傳人,而趙明哲是另一支的第十二代傳人,這也是我們選擇他作為拍攝對象的原因。
懷爺的舅舅驅車返回長春,我們三人便將在村裏度過一週,我一下子想起了《甲方乙方》裏那個“下放”農村的大款,嘿嘿,當然我們都不是大款。走進趙明哲的家,是很普通的東北農村房屋,前年新蓋的磚房,原先住的土房“遺址”就在屋後。屋裏最有特色的是一張碩大無比的火炕,起碼可以躺下十個人。
正在此時,有人給趙明哲送鷹來了,我們趕忙開機拍攝,送來的是一隻青黑色的鷹——與鷹杠上的不同,那兩隻是黃色的,趙明哲説這叫“兔虎”,以前是王爺擺弄的,而那兩隻叫“潑黃鷹”。“兔虎”被“襟子”(一塊布)包著,趙明哲把它抱進屋,秤了重量,然後在爪跟處拴上繩子,戴好手套和袖套,解開襟子,“兔虎”展開翅膀撲騰,趙明哲抖了抖手臂,“兔虎”便站立了上來,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趙明哲説這是二年鷹,不好馴。
接著我們登上村子附近唯一的制高點——西山,拍攝打魚樓村全貌,村子很特別,非常地“大氣”,道路很寬敞,房屋分佈也比較稀疏,遠處便是松花江。西山上是田地,夕陽下不少人正在辛勤耕種,現在正是春耕時節。
結束拍攝回到趙明哲家,我們想去與鷹“親近親近”,鷹是猛禽,我們自然有些畏懼,但鷹對我們的接近也比較緊張,不停地撲騰,尤其是新來的“兔虎”。這時趙妻招呼我們吃飯,吃飯時趙妻堅持不上桌,等我們吃完再吃,趙説這是滿族的規矩。飯後天就已經黑了,我們一起看了回放,趙説我們拍得不錯,他從83年便開始有媒體採訪,據説田壯壯還拍過他,這樣的“老戲骨”表揚我們,還是有一定的説服力的,嘿嘿。
晚上我們五人同炕而睡,懷爺和我們討論起拍攝方案,最後定下一個故事脈絡:趙明哲在18歲時拉(逮的意思)到過一隻他自認為到目前為止最完美的鷹,但後來在生産隊的逼迫下放走,他一直想再拉一隻這樣好的鷹;另外他從未拉到過品質最好的名為“白玉爪”的鷹,成為他一大遺憾,我們便以此為主題,表現一個尋夢的老人,為了實現他這兩個夢想,倔強地延續著獵鷹的手藝。
拍攝方案逐漸清晰起來,懷爺安心地睡去,房間裏是很大的窗戶,沒有窗簾,外面的星星很多、很低,我們猶如睡在星空下一般……
5月3日,今天的任務是“架鷹”,即把鷹架在手臂上在屋內屋外走動,讓它熟悉人及周圍的環境,對人消除戒心。趙明哲選擇了“潑黃鷹”中的一隻,架著它在屋內和村中走動,還一直走到松花江邊,一路上都是田地,非常平展開闊,一壟一壟的深黃色,有幾株孤獨的樹,感覺像梵高的畫。遇到在地裏幹活的熟人,趙明哲便架著鷹與他們攀談。我們問他,人們都在春耕,為何他不幹農活,他答曰,愛好玩鷹,時間精力都搭在裏面,無法顧及農活。
通過兩天的接觸,我們和鷹已比較“親近”,可以撫摸它們,特別那只“兔虎”尤其“溫順”,由於長得像鴿子,我便管它叫“大鴿子”。在鷹杠底下總有幾隻雞在尋食,被拴著的鷹眼巴巴地看著它們來回走動,我們管這一幕叫做“被縛的百鳥之王和自由的賤民”。
晚上“熬鷹”,既不讓鷹睡覺,消耗它的“鬥志”和體力,使它可以接受人的喂食,但同時也是在“熬人”,因為人也不能睡覺,所以趙明哲和妻子輪流睡覺和熬鷹。
懷爺説回想昨日感覺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確實如此,我們生活在一個截然不同以往的環境裏,多少會造成這樣的錯覺,而且相對比較封閉,好處是可以專心拍攝,因為除此之外無可消遣,哈哈。
看到了北斗七星,很美。
5月4日,今天跟隨趙妻去土城子鄉採購,在村口等候班車,一輛巴士顛簸著到來,上車的一瞬間,我想到了《小武》。車真是顛得厲害,其實路況還好,只是這車幾乎沒有減震系統這一説。和趙妻攀談,知道她是漢族,一開始並不支持趙明哲玩鷹,多次爭吵後慪不過他,漸漸地便也支持了。
今天進鄉是為了買喂鷹的牛肉和自己吃的藥——趙明哲夫婦的身體都不好,賣牛肉的大嫂顯然對趙妻很熟悉,知道買肉是為了喂鷹。採購完畢後我們便匆匆回村,把牛肉凍在村頭小賣部的冷櫃裏。
晚上下起了雨,我們拍攝趙明哲的採訪,趙娓娓道來他玩鷹的故事——如何開始這門手藝、18歲時拉到的好鷹、一直未拉到專供皇上擺弄的“白玉爪”的遺憾、年輕時與狼搏鬥、家人的反對和支持、手藝延續的困難……真是一個倔強、霸道、玩性重、性格鮮明的老頭。
5月5日,拍攝趙明哲家族的家譜,放在一個長木匣子裏,可以證明他的傳人身份,但家族規定只有龍虎年才能開匣曬譜,所以我們未能得見。
今天讓鷹“吞軸”,經過架鷹、熬鷹,降了鷹的外膘,但還需要降裏膘,方法是在一個麻軸外麵包上肉,讓鷹吞食,猛禽有一個食性,就是會把消化不了的東西吐出來,麻軸在腸子裏過了一遍,把腸油刮盡,再被鷹吐出來,這樣就降了裏膘。
晚上趙明哲在村裏下捕鼠夾,因為鷹到了換羽季節,不能光吃牛肉,需要進食活食。
5月6日,因為要拍攝鷹“甩軸”(吐軸),六點不到我們便起來了,不曾想還未架好機器,鷹已經甩軸,拍攝宣告失敗,只好明天再試一次。
今天計劃上山拉鷹,因為剛下過雨,天氣格外晴朗,我們坐車來到附近最好的一個鷹場山下,拿著鷹網等工具登山,山林風光極美。上到鷹場一看,是一片不大的平地,沒有樹,旁邊已經搭好了鷹窩棚——就是供拉鷹人躲藏的小棚子,窩棚有一個窟窿,可以看見鷹場的情況,但看不見天上的情況,鷹場上用繩子拴著一隻鴿子,繩子拽在拉鷹人手裏,通過觀察鴿子的表現來判斷天上是否有鷹以及鷹的情況,鴿子邊上支著鷹網,也有繩子伸進窩棚,等鷹被餌鴿誘惑,飛進場子,便拉網罩鷹。
窩棚很小,勉強可以容納趙明哲和懷爺、淙泉,淙泉在裏面用小機器拍攝,我則拿著大機器到高處拍攝鷹場及天上的情況。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從上午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下午,飛過兩三隻鷹,但都沒下場子。這時我看見懷爺等人從窩棚裏鑽出,並用手機告知我收工。
回家之後拍攝“過拳”,就是把鷹拴在鷹杠上,在不遠的地方拿肉逗它,使它飛到手臂上吃肉,同時也讓它吞軸,以便明天再次拍攝甩軸。
5月7日,為了防止昨天的“悲劇”再發生,半夜兩點多我們便起來等待鷹甩軸,但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動靜,我和懷爺很不敬業地又睡著了……迷糊中聽到淙泉的歡呼,睜眼一看,甩軸已經拍攝成功,麻軸果然黃油油的。
這時將近四點,天邊雷電大作,於是我們出去拍閃電,只見一道白光下來,便照亮了一片天,可以看見下面的樹和屋頂,閃電的形狀很清晰,非常壯觀。拍攝完畢天也開始亮了起來。
今天的任務是“跑繩”,就是在兩道鷹杠間栓一條長繩,用一個鐵環把鷹拴在繩上,這樣它可以在兩道鷹杠間自由飛翔,然後用肉逗它,讓它飛到手臂上吃肉,其實就是“過拳”的“升級版本”。經過幾天的訓練,今天的“跑繩”非常成功,再假以時日這只鷹就可以上山捕獵了,而我們的拍攝也接近尾聲了。
傍晚,懷爺和我去下捕鼠夾,鄰居的狗向我們狂吠不止——幾日來一貫如此,我們決定報復它一下,便躲到墻後偷偷用石塊砸它,這讓我又想起了那個把村裏的雞都吃光的大款,呵呵。
5月8日,早起拍了一些空鏡之後,便與趙明哲夫婦告別,坐上政府派來的車回長春,再次見到懷爺的舅舅真是親切啊。在長春採訪了兩位專家,由於領導緊急召回,淙泉乘坐當晚的飛機回京,而懷爺和我則在懷爺的姥姥家過了一夜,次日回京。
責編: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