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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佛是因為好奇心的驅使。小時候雖然父母都是很虔誠的佛教徒,但是我卻對佛教非常反感。父親研究唯識,他常常帶我去聽韓德清居士講的成唯識論, 當時簡直不知道他們在説些什麼,所以覺得這只是士大夫階級的另外一種消遣品。
母親認識的字不多,她受了菩薩戒,要我教她誦經,第一部經是《佛説阿彌陀經》。記得當時是一面教母親念,心裏就一面起反感,以為《阿彌陀經》只是和哄小孩一樣。後來又教母親誦大悲咒,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到最後我都會背這一經一咒了,也因此使我對佛教更起反感。
八歲那一年我開始吃素,但吃的不是佛家素,那是因為我曾經看過羊被宰殺的情形,那只羊要被殺前,跪在涮羊肉店門外哭,目睹那種情景之後,那頓飯我就吃不下了,從此下決心不再吃有生命的東西。那時我還在成長時期,需要足夠的營養,而我在外面都是以一碗素湯麵打發,家人因而很著急。不過他們想,這可能是小孩子説著玩的,也許過段時候就會忘了。可是我就這樣吃了十四年的素食,一直到抗戰開始、離家出外為止。
我從小心裏就有許多問題,對於週遭事物存在的原因和人生的來處與去向,常常産生疑問。這些問號跟著我度過了中學、大學,再從抗戰、就業到結婚生子,在外漂泊了幾十年。在這中間,我經歷了國家最亂最艱苦的時期,從軍閥割據到日寇入侵。在那個時候的青年學生,目睹國家處境的困難,幾乎都有同樣的共識,就是每個人心裏想的,都是如何才能使國家強盛,以免於列強繼續侵略,因此不可能想到一些超現實的問題上。
我念的是北京大學,以往的北大,曾經也是思想非常自由的一所學校,在那樣的學習環境裏熏習久了以後,自然會受它的影響。我的思想也就因而跟著轉變, 對一成不變的觀念不予認同,並且強烈地感受到自己肩負著歷史的責任。當時因 為看著國人的生活條件極差,心中就起一個念頭,要把國家社會的經濟情形改善, 民富則國強,因此我就選了經濟係。平靜生活開始尋找廬山真面目,回想到台灣的這一段時間,是我這一生中過得最平靜的日子。而我現在心裏所想的又是什麼呢?從民富國強,慢慢地又開始注意到超自然的精神上的問題。為了尋找這些答案,我踏進了哲學的領域,開始試著用邏輯的方式,藉著歸納法和演繹法,推論 人生是什麼、人應該怎麼活的問題。但是這些理論不但不能給我一個圓滿的答覆, 反而擾亂了我的思想。那些理論只告訴我們,人是非常無知的。我承認我的無知, 但是這些哲學理論並沒有對我的無知提供任何的意見,反而把我的無知攪和得更 亂。
再説這些哲學家們,每個人都有他的一套説法,而且同一個哲學家,又可能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見識的增加,修正他原先的説法,在眾説紛紜的情形下,究竟該相信哪一派、追隨哪一個哲學家呢?在哲學上感到乏味之後,自然地回歸到東方思想。東方的思想在生死的問題上,有較具體的説明。《論語》記載著一段,孔子站在橋上,看著流水不停地流著,便説“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意味著生命就跟水一樣,日夜不停地流著。年輕的時候還感覺不到時間消逝的快速,到了步入中、老年之後,想起孔子的這句話,就有很深的感受。歲月豈只是“不捨晝夜”?簡直是不捨分、不捨秒。我們一分一秒地老去,也就是一分一秒地走向死亡。雖然已有這方面的認識,可是關於生命的來處和去向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孔子是不談生死問題的。既然這些都不能為我解決問題,我又轉向研究道家。 道家好像説出了一點點東西來,有一句話説“生者寄也,死者歸也。”活著只是借住在這世界上而已,死後就回去了。這已經是有稍微進一步的消息了。不過為什麼要寄?又要回到哪呢?慢慢地又從東方哲學,靠近宗教範圍了。
當時我的朋友幾乎都是基督教徒,偶爾我跟他們提起這些問題,他們很自然 地都會邀我去教堂,我也跟著上禮拜堂。可是到了那裏,我越聽,迷惑越多。他們教我只要相信,信者得救,不要有這麼多問題。可是我做不到,必定要在疑問 解釋清楚之後,我才能夠相信,我一定要知道人是怎麼來的。他們説,這問題在《聖經》裏説得很清楚,可是我讀了《聖經》之後,問題更多。上帝為什麼要創造蛇和智慧樹?我可以答覆的是,蛇是用來測驗夏娃的,而夏娃是用來測驗亞當的。既然是這樣,上帝知不知道亞當一定會受夏娃的引誘,而夏娃也會受蛇的引誘?如果上帝不知道,那麼他就不是全知;如果他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那麼他就不是全能。如果他是,那麼他還會把危險的蛇和智慧果放在園子裏嗎?智慧難道是這麼可怕嗎?上帝禁止他們吃智慧果,是不是因為他們吃了之後,就會像上帝一樣的聰明,所以他就發脾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上帝就太小器了。他們只因不聽上帝這一個戒,吃了智慧果後而被驅逐出伊甸園,那現在的人類所造的罪惡不知比吃智慧果的罪惡大了多少,死了以後怎能回到上帝的懷抱?再説那些都是魔鬼的引誘,請問魔鬼是不是上帝創造的?
責編: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