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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一天下午,北京昌平區的一個車站,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正在反復尋找著站牌地址。公共汽車一輛輛進站也不見他上車,那麼這個白髮老人到底在找什麼?他是不是迷路了呢?
在一個院子裏我們又一次看到了這個老人,從他打電話的內容我們得知,他正擔心著明天的搬家,那老人説的搬家究竟是一次什麼樣的搬家?為什麼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不顧勞累,一次又一次地來找一個還沒收拾好的小院呢?
原來明天就要搬的是朝陽門醫院二病區,老人的妻子周倩霞已經在這個病區住了四五年了,前面老人一再尋找的小院正是醫院的新址,現在面對妻子,.老人的心裏除了擔心還是擔心.
栗在儉:“這是一個坎,所以説這兩天我老來,院長跟我説你放心我們會安排好的,就是個把小時就過去了。”
栗老的妻子所住的病區主要收治的是常年臥病不起或者癌症晚期的病人,四月十八日,也就是明天,整個病區都將搬走。我們都知道,一個普通醫院的搬家都是傷筋動骨的事,更何況這裡住的都是臨終的病人,這些人平時就是有點風吹草動都會經受不起,更別説是一次大動干戈的遷移。那為什麼這個醫院一定要搬,搬家對於那些整日躺在床上的病人又意味著什麼呢?
北京市東城區朝陽門醫院二病區主任 郭浩明:“因為二病區那個地方是地處奧運會場館離的比較近,就必須服從奧運整個的安排要拆遷,我們的拆遷任務其它的都好辦,就是這個病人,這麼多的臥床病人隨著醫院一起搬遷,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工程,終究是幾十個臥床的老人搬家,非常擔心。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些問題,她如果出現意外,就容易造成死亡。”
栗老的妻子也同樣如此,畢竟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四五年了,這幾年她不僅不能説話,甚至連吃飯這種基本的生理功能也完全喪失了。栗老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查看那個醫院,甚至一步一步丈量車站和醫院的距離,就是因為擔心搬家過程中萬一要出現什麼意外,那搬家可就是他們五六十年夫妻的一場訣別。
北京市東城區朝陽門醫院二病區主任 郭浩明:“其實這樣的病人她隨時都有危險,因為她是一個多臟器衰竭的病人,因此她禁不住比如環境的改換、或者疾病、或者是氣候的變化,對她來説都會有影響。”
既然如此危險,那栗老為什麼要讓老伴兒經歷這樣一次冒險?老伴究竟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住進醫院的呢?
栗在儉:“她送醫院是糖尿病去的,突然間第二天就心臟病發作了,靜脈堵塞,那個靜脈堵塞要跑到心臟上就完了,她説胡話了半夜,把人家棉被撕的一塊一塊的,以後走路就有點兒困難了,小保姆就來了一直照顧的很好。”
有了保姆的照顧,老伴兒的狀況儘管沒有見好,但還算穩定,可就是這時,小保姆卻提出要走。
女兒 栗慕超:“她畢竟是農村來的孩子,她們到歲數就要結婚、就要找對象、家裏又有點事,一下就提出要走。”
栗在儉:“她(保姆)的婆母是個精神病,經常丟失,一看不行了,她(保姆)也懷孕了,乾脆就回家了,從那兒她(保姆)跟她丈夫都走了。”
此時栗老的女兒還在江西工作,不可能長期請假回京照顧母親,兒子又經常出差在外,當時年事雖高卻仍在科技委擔任主要顧問的栗老,思前想後。 要知道過去的五十多年他一心撲在了工作中,家一直是老伴在操持著。
栗在儉:“後來我説不行了,就辭掉了工作。”
女兒 栗慕超:“我爸離休都是因為我媽,其實我爸已經反聘了,就因為我媽有病,他們科技委都是像他一樣年紀大,每個人分擔的工作量也很大的,他也不好意思把他的工作給別人,都年紀大,後來我爸一看自己提出來算了,我就不再工作了,就全天在家陪護我媽。”
栗在儉:“轉變時期也很難過的,矛盾也很多,心裏矛盾突然間沒有工作了,手腳都無所適從了。”
栗老曾經把工作看成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業,退休回家後他一切都要從頭學起。為了更好地照顧老伴,他甚至堅持每天在家打太極拳,把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因為他深知,自己是老伴的精神支柱,為了幾十年相濡以沫的老伴,他的身體絕對不能垮。
女兒 栗慕超:“以前我爸是啥也不管的,我爸原來大小也是個幹部,拿我媽的話説我爸是客人所有的東西他都不知道,他只要出去工作就完了,從我爸原來什麼都不管到現在我媽病了以後他全部管,他整個變了一個角色。”
可偏偏這個時候,老伴兒病情突然加重了,幾乎不能吃任何東西。
女兒 栗慕超:“我媽逐漸就生活不能自理了,吃一頓飯就是喂流食,就得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因為她的喉頭肌麻痹了,慢慢的等於那個飯是自己流進去的,就這一勺稀糊糊就慢慢自己流進去,她不會自己吞咽。”
那段時間栗老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為了給老伴兒喂飯,他常常顧了上頓沒下頓,一日三餐別説沒時沒點,常常還沒吃兩口,老伴兒那兒一有事就把碗撂下了,終於有一天他還是病倒了。
女兒 栗慕超:“那次我爸是突然胃大出血、吐血,最後暈倒,我爸是血失了能有三四千毫升,連吐帶拉的。”
為了能夠儘快照顧老伴,栗老要求馬上進行胃切除手術,手術又期間他一心牽掛著老伴,恨不能做完手術就要出院。當他回到家時,卻發現老伴兒因為沒法吃東西,已經變得骨瘦如柴。保姆走了,子女又不能天天陪著,更要命的是老伴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再在家裏呆下去了,栗老只好同意把老伴送進醫院,可送什麼樣的醫院又讓栗老公感到了心痛。
栗在儉:“誰家醫院願意收植物人積壓在床,這部分人太可憐了,大醫院不收,小醫院不對路,沒有這種專業醫院家庭病床開不了,你説怎麼辦?兒女又不在身邊,無奈了這個事情。”
女兒 栗慕超:“通過別人介紹就到這個醫院了,我家也看了好幾次那是個小平房,因為都是不能自理的人,第一次去就會覺得味挺大的,你都會覺得。”
可當時周倩霞的身體狀況實在容不得栗老和她的兒女再多考慮了,醫生甚至覺得如果她再不進醫院,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北京市東城區朝陽門醫院二病區主任 郭浩明:“大面積腦梗,也就是嗆型腦梗,實際上是一個類植物人這樣的一個病人。”
栗在儉:“我開始不放心,來了一看還挺好,而且醫生日夜值班,有什麼事馬上就可以聯絡上醫生就搶救。”
那天栗老剛回家,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説老伴周倩霞心臟病犯了。
栗在儉:“突然間告訴我醫院來電話,説她心悸、抽抽的肌肉,抽縮呼吸也困難,臉都變青了。”
正在休息的栗老立刻給馬上就要出差的兒子去了電話,當他們趕到醫院時,情況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栗在儉:“我去的時候她呼吸都很困難,人家那正在搶救,給她人工呼吸,又給她吃硝酸甘油,給她聞那個後來,心電圖上看的很清楚(心跳)停了二十一秒。”
搶救過程中,周倩霞雖然一直昏迷,可他對親人的到來卻有一種特別的感應。
栗在儉:“我去了(她)抓住我的手不放,她知道我到了,但是已經昏迷,抓著我不放,就跟要淹死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不放,把我手都掐的厲害,她已經到了危險階段。”
栗老深知老伴兒不願意就此離開他和孩子們,她還在拼命的堅持,因為失去生命,就等於失去自己所愛的人。
栗在儉:“只有我們兩個人理解,我一看她高興、她的眼神一種期望、一種希望,要説説不出來,她有些事情盡在不言中,我都領會這種靈感,也就是多年的夫妻會有的,一般人不細觀察是不能理解的,她是有希望的。”
因為醫院的及時救治,更因為全家人的共同堅守,周倩霞終於甦醒過來。這對醫院來説是個奇跡,一個隨時可能判死刑的老人,盡然在剎那間擁有了如此強烈的生命力,這完全是因為家人的愛。至此以後,無論颳風下雨,每天一大早,栗老都會化上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病房和老伴説話,對栗老而言,這是一種愛的堅持,它是支持老伴生命繼續的推動力。
護工 小嚴:“下雨,有時候走到半道上都澆濕了,我説下雨了你就不來了,(他説)走的時候我看天不好也沒準備,沒想到下雨那麼快,就澆濕了,看著挺感人的。”
北京市東城區朝陽門醫院二病區主任 郭浩明:“因為就是這樣一個病人非常容易被家人和社會所忽略,但是終究這是一個生命,一直到現在家人和所有的親人還不放棄,還尊重了這樣一個老人,其實這是一種很好的心理上的溝通,這個是藥物所起不到的作用。”
栗老每天到病房,一定要為老伴兒活動一下她的手,因為這是一隻傳達情感的手,通過它,老倆口能夠深刻感受彼此的心。
栗在儉:“拍拍我,拍我一下,拍我。她知道她心裏都明白,所以她心裏頭沒有牽掛,沒有什麼遺憾,她就是每天希望我去見她一面,這種希望從她的眼睛裏能看出來,從她的表情能看出來,我不能叫她失望。”
第二天就要搬家了,病區裏一片忙亂,栗老卻在靜靜地為老伴兒照相留念,五十多年相依為命,他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因此成為訣別。他要把老伴的每一時每一刻都記錄下來,永遠存放在心中。
栗在儉:“按説一個人到了最後最痛苦的時候,總要想擺脫痛苦,但是現在是處在忍受痛苦還要掙扎活下去,為什麼?我也解答不了,她總感覺到有好多事情沒幹完,好多事情要留下來值得懷念,她不忍得離開人間。”
第二天一早,栗老早早地來到醫院,剛進門他就聽到一個令他不安的消息,病區內有一個九十高齡的老人生命垂危。而此時的老伴也比平時更為不安,栗老的心被緊緊的揪起,他現在能夠做的只有陪在老伴兒身旁,握住她的手,注視她、安慰她,與她共同去面對!
上午十點二十分,周倩霞被抬上救護車,栗老與她一同前往。
栗在儉:“我陪著你呢,別害怕,什麼事都沒有,就這樣的路很平的,一會兒就到了好不好?我剛才叫你睡覺多好。”
中午十二點,搬家順利結束了。現在周倩霞已經住進了新的病區,每天早晨八點鐘栗老都會準時出現在她的身邊,儘管他知道他們兩人的生命肯定有一天會走到盡頭,儘管他們再也不能像別的老人那樣,鬥嘴、散步、聊天,但他們彼此默契,互相鼓勵,有著同樣的堅守和執著,不論生命是燦爛或是黯淡,因為有愛,他們永遠不會輕易放棄!
這對耄耋老人金子般的情感深深地打動著我們,愛可以使人生變得溫暖,愛可以讓生命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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