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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上海市閘北區臨汾社區的張阿姨一家,平日裏是特別讓人羨慕的一家人,幾十年家裏從來沒吵過架,老兩口相互體貼照顧,兩個女兒十分孝順,但是今天卻從屋裏飄出了濃濃的火藥味,這是怎麼回事?
張阿姨的女兒:“我們不是給你安排了很好嗎?讓你到外面去跳跳舞、唱唱歌,不是挺好的嗎?你幹嗎這麼好的地方不去,要往那裏跑呢?”
張阿姨:“是挺好的呀,我沒説不好呀,你沒進過這個地方,你沒到過現場,他們那麼可憐得躺在床上,將面臨死亡。”
張阿姨的女兒:“你還是不要去吧,你幹任何的事我們都不會反對的,你幹任何的慈善事業我們都不會反對的,但是這個地方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我們是為你想,為你考慮的。”
張阿姨:“反正我跟你們説這個事情我是幹定了,我非要去不可的。”
張阿姨的女兒:‘那我們肯定是反對的,那你去好了,我們不管你了。”
張阿姨:“不管我就拉倒。”
張阿姨的女兒:“你自己好好想想看。”
張阿姨:“我認為我沒做錯。”
張阿姨要去做好事獻愛心,應該是得到家人的肯定和支持,為什麼會因此引起爭吵呢?張阿姨那麼堅定地要去,而女兒們卻如此極力反對的又是什麼地方呢?這個特殊的病房裏收治的全部是身患絕症、瀕臨死亡的病人,他們基本是只能在床上躺著,很難聽到他們有説話聲,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會偶爾傳出幾聲痛苦的呻吟,他們哀婉、無助的眼神,散落在白色的墻壁上。空氣中瀰漫著恐怖、壓抑、讓人窒息,仿佛死神正遊走在身邊……
上海市閘北區臨汾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安寧病房護士長 謝懿珍:“我們這裡收的對象都是晚期癌症病人或者是腦衰病人,估計大概在三個月以內都要走的病人,他有疼痛、有嘔吐、有一些不舒服的症狀,那他在家裏待不了,他們要到醫院裏來。”
上海市閘北區臨汾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安寧病房主治醫生 嚴勤:“像這些病人他們的疾病已經沒有辦法治愈了,沒法看好了到我們這裡來的話,我們能做的就是減輕他的痛苦,相應給他一些措施,比如説止止痛、補點水分、給他開些藥物減輕他的這些症狀。”
這裡是安寧病房,也叫做臨終關懷病房,住進這裡的病人,已經不再是以治療疾病、延長生命為目的,而是通過疼痛控制和症狀處理等辦法來改善生命的質量,讓這些即將到生命盡頭的人們,沒有痛苦的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平靜得面對死亡。
護士:“阿婆,今天不太痛了吧,眼睛睜睜,看看我。昨天晚上用了四十毫克(止痛),嗯,又加了一粒十毫克的,翻身的時候痛,不翻身的時候就沒痛了。”
全家人反對而張阿姨一定要去的地方,就是這裡——閘北區臨汾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安寧病房,剛退休不久的張阿姨,為什麼不呆在家裏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卻要不顧家人的反對跑到那裏去,他又是去做什麼呢?張阿姨今天又要去安寧病房,老伴決定跟蹤她,看看她究竟去做什麼?
張阿姨:“阿婆你聽得清啊,哦,霍國強在講話中強調上海是國際性大都市。”
這裡死一般的寂靜,被張阿姨的讀報聲打破了,雖然有些臨終病人已經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看著給自己讀報的張阿姨,但是張阿姨從他們細微的表情中能夠感受到,他們喜歡聽她讀報,喜歡她能陪在身邊説説話。馬伯伯看見病房裏的情景,心裏很不舒服,老伴怎麼會跑來跟這些非親非故的臨終病人讀報説話,甚至還牽著他們的手,馬伯伯根本不能接受這樣的畫面,當即叫回兩個女兒,張阿姨這樣的行為,遭到全家人的強烈反對。
張阿姨的大女兒:“我們這家本來是很幸福的,從來沒有為任何事情紅過一次臉,但是就是為了這一次,她去參加那個義工臨終病房總是有這樣,那樣人家是生這樣那樣的病,你又不清楚人家是生什麼病,總有一些忌諱。”
張阿姨的小女兒:“給我們的印象相當於就是到火葬場去一樣的,有這種病菌、有這種晦氣、反正心理看著不舒服,還有一個覺得我擔心我媽媽因為身體又不好,所以我們一致反對就是不想讓她去。”
人們恐懼死亡,害怕面對死亡,而張阿姨卻有勇氣走進臨終病房,走到臨終病人的身邊,難道她不害怕麼?她怎麼會想到要去做這樣一件事呢?那是在張阿姨剛退休後不久的一個下午,弄裏的徐媽媽來找張阿姨串門。
徐媽媽:“我想叫你參加我們這個(志願者)隊伍,到臨汾醫院去做一點善事,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張阿姨:“那當然同意的,做好事嘛都是願意參加的。”
徐媽媽:“不過是這樣的,我們到安寧病房裏去。”
張阿姨:“到醫院裏呢,哎呀我一看那些都是面部很憔悴的,都是在那裏,那個我看了哎喲,我好難過,當時我也很害怕,我説叫我到這個地方來組織獻愛心,做志願者我好像我想不明白。”
看著病床上躺著的都是些臨終病人,張阿姨心裏開始打退堂鼓了。
張阿姨:“就勉強的就這樣進去了,不是很那個自願意思,就是説我好像答應你了面子上過不去,就這樣做下去了。”
讓張阿姨不好意思拒絕的就是這個志願者小組的發起人徐媽媽,她怎麼會想到要組織這樣一個去關懷臨終病人的志願者小組呢?
徐媽媽:“臨汾醫院聘請我做這個監督員,後來我看到那些病房裏面那些年老的人很孤單的,我就找了院長我説我們想組織個小組,想到這裡跟老年人聊聊天。”
徐媽媽聽説其實在國外很多地方都有臨終關懷病房,也都有很多志願者為那些臨終的人服務,從心理上,緩解他們對死亡的恐懼,所以她也想號召社區裏退休的老人組織一個臨終關懷志願者隊伍。
徐媽媽:“組織的時候組織了三十幾個去看,以後都不肯幹這個事情,結果我弄到後頭還有七個。”
臨終關懷志願者是一個很特殊的志願者,他們要去面對的是那些即將臨終的病人,這不僅需要愛心、耐心,更需要勇氣。徐媽媽每天在社區裏走家串戶,一次次上門做思想工作,甚至還組織大家學習臨終關懷的課程。
張阿姨:“她説現在不但我們要優生、優育、優活,她説現在國際上還要提倡一個優死,就是要病人很坦然的、很安詳的、沒有牽掛的死去,這就是我們提倡的一種愛心服務。”
接受了“優死”這個概念,讓張阿姨了解到臨終病人確實很需要這樣的精神安慰;但是堅定他將志願者繼續做下去的決心,是在那次他生病之後。
張阿姨:“當我自己生病的時候,我就一個人躺在床上也想到死亡,假如有一個人跟我在這裡聊聊天或者外面的報紙帶給我看看國外的形勢、談一談,我就不感到自己身上有病了,好像躺在那裏一個人就想到這裡也不舒服、那裏也不舒服,所以我就想到這,我有體會躺在床上很難受的日子。”
張阿姨把自己內心真實地感受説給家人聽後,大家也都沒再強烈反對。其實去臨終關懷病房,非親非故的,家人反對也能理解。但是自從張阿姨去了安寧病房,家裏人都感覺她變了。
張阿姨的小女兒:“她人也開朗了,心情也好了,身體也慢慢的好了,所以我們也就接受了。”
像張阿姨一樣,最後一直堅持下來了7位老媽媽,他們中年齡最大的77歲,最小的也60多歲了,這七位老姐妹每週二都會來臨汾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安寧病房,病人們都特別喜歡這七位老姐妹,她們的到來完全改變了這裡壓抑的氣氛。
張阿姨:“我們一去他就叫哎喲張阿姨又來了、徐阿姨又來了,我説您今天好點了嗎?他説好點了,他説你不來我們要想死了。”
徐媽媽:“我們去的晚了是吧,老媽媽就講了你們怎麼這麼晚來呀?你們下次來早一點到這裡,你們為什麼四點鐘就要走啊,你們多來來、多親切。”
臨汾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這個安寧病房已經12年了,臨終病人在這裡面對死亡時,會有一雙溫暖的手牽過來,耳邊會響起輕聲的安撫,直到他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停止遊走。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並選擇了臨終關懷病房。
上海市閘北區臨汾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院長 祝友元:“隨著整個社會觀念的進步、社會的一個發展,我們老百姓對臨終關懷理念的一個接受,那麼我們把整個的床位從原來的兩張床,擴展到40張病床。”
七位老姐妹在安寧病房做志願者已經堅持7年了,風雨無阻,她們已經送走了406位臨終病人。如今,張阿姨的老伴也被她的這份執著感動了,現在不但不反對,還主動要求加入志願者小組,做7位老姐妹的候補隊員。現在家裏已經是全體支持張阿姨了。
張阿姨大女兒:“現在支持她了,包括我對我的孩子,我孩子也很大了,我對她説也要讓她以後向他外婆外公學習,對社會盡一份力量、獻一片愛心。”
張阿姨小女兒:“如果我有機會的話,等我們退休了,我做你的接班人。”
聽到女兒的話,老媽媽們的心感覺到溫暖。可是眼看著他們年歲越來越大,總有跑不動的一天,那時,該由誰來繼續下去這份充滿愛心的工作呢?
志願者:“奶奶,送只花給你。”
老人:“謝謝你們。”
志願者:“這張是我們幾個一起拍的記得不,上回來看你的這些人都在這裡,來爺爺吃個香蕉哎,爺爺好成功阿。”
當這些拿著鮮花的大學生志願者們踏進安寧病房的那一刻起,這裡一下子變成彩色的了,當這些小手牽起臨終病人的手時,沒有人再會想到死亡的恐懼,他們的心被溫暖著,臉上露出了微笑。
上海大學臨終關懷志願者 趙藝婧:“我覺得年輕人一種活力,他就像一種活力注入了這個病房,然後會感染他們,我每次走的時候對他們説我下周再來,我會帶什麼東西給你,他非常非常期待那種眼,你可以感覺到,而且衝你點頭、衝你微笑,你也感覺你就被這個老人給抓住了,下次一定要來。”
對於這些年輕的大學生們,本會覺得死亡離自己還是那麼遙遠,而現在卻是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第一次來這裡,讓趙藝婧很壓抑。
上海大學臨終關懷志願者 趙藝婧:“我對死亡産生一種非常非常巨大的恐懼心理,我無法抑制我覺得我周圍都是黑色的,我陷入在其中沒辦法掙脫出來,然後父親安慰我其實這是一個坦然的過程,你現在還年輕可能你還沒有真正直面死亡的那個時候,就是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來接受參加這樣的一個志願者,對他們的認識是一種教育,你可能觀察到死亡到底是什麼樣的,真正去認識它,另外你只有接觸到死亡,面對死亡之後,你可能對自己的人生有一個重新的規劃。”
現在的趙藝婧對死亡的認識已經很坦然了,説到他曾經關懷過的已經離開的一位臨終病人,她是那麼的平和。
上海大學臨終關懷志願者 趙藝婧:“我覺得很安詳她不是死亡,我覺得就跟睡眠是一樣的,然後醫生告訴我她是第二天走掉的,第二天早晨一大早走掉的,非常的安詳,沒有什麼掙扎,我説每個人都是這樣就好了。”
王玉婷是上海交通大學的學生,從去年開始,她每個週末都要花上4個小時的路程,來看望安寧病房的臨終病人。吳爺爺是兩個星期前住進安寧病房的,喉癌晚期讓他的發聲已經很吃力了。
上海交大臨終關懷志願者 王玉婷:“我們上個星期來看他的時候他還精神很好的,可以跟我們交談,然後那天我就不停的撫摸他的手,跟他説話,跟他隔的很近的説話。”
撫摸一個素不相識的臨終病人,王玉婷這個小小的動作讓吳爺爺和家人都很感動。
吳爺爺的家人:“他發現一種很親切的親切感,他説你把這個名字給記下來,因為婷婷跟他説可能下個星期還要來,他很喜歡,比較有一種人性化的關懷。”
上海交大臨終關懷志願者 王玉婷:“然後我覺得其實很多身體上的接觸或者很多東西,即使他沒有馬上告訴你我感覺怎麼樣,但事實上你可以想到這種親近,肯定會讓他覺得非常的愜意、非常的親和。”
像這樣志願者與臨終病人之間的感動越來越多了,成立一年的上海交大臨終關懷志願者協會目前已經有200多人了。每週這個志願者協會都會組織新老志願者互相溝通交流。這個週末王玉婷他們來看望吳爺爺,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太好了。
上海交大臨終關懷志願者 王玉婷:“他以前在家裏就聽評彈,就很喜歡評彈,我們上周來過也跟他談過,然後就回去找了一些評彈(這次來)放給他聽。”
就在王玉婷要離開的時候,吳爺爺努力的睜開了眼睛。
3月27日的晚上,吳爺爺沒有痛苦的平靜得走了……
上海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社會醫學教授 龔幼龍:“臨終關懷並不是説無限期的延長他們的生命,而是説是要病人進入到臨終的階段中間能夠享受到比較安詳的沒有痛苦或者減少痛苦的,使得病人能夠接收到一些比較有針對性的一種社會的服務,一種心理的服務,通過這樣一種綜合的服務模式以後,病人能夠安詳的結束他們生命最後的歷程。”
目前,中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已經超過了1.45億,幾乎佔總人口的11%,到2050年,這個比例會上升到30%。隨著人口老齡化的發展,人們更加注重生命質量,希望減輕甚至避免臨終的痛苦,維持生命最後的尊嚴。臨終關懷就是實現這些目標的重要手段。
上海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社會醫學教授 龔幼龍:“臨終關懷服務,這是一種客觀需要,這是人性化的一種服務的內容,全國的城市甚至包括農村也應該逐步把臨終關懷的服務,把它吸收過來、把它發揚下去、把它推廣下去。”
我們每個人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希望可以微笑著離開,徐媽媽説他們想做志願者一直做到85歲,王玉婷説他們希望有更多社會人士也能加入臨終關懷志願者的隊伍中,大家的溫暖與關懷,會給病人們在通向人生終點的道路上帶來一縷溫暖的陽光。
走到生命終點時能夠感到溫暖是幸福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面對死亡的那一天,讓更多的人加入到這個愛的行列中來……
責編: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