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12月11日 19:09 來源:中國經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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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在《洗澡》一文裏説:“我們中國人一向是把洗澡當做一件大事的。自古就有沐浴而朝,齊戒沐浴以祀上帝的説法。曾點的生平快事是‘浴于沂’。唯因其為大事,似乎未能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到了唐朝,還有人‘居喪毀慕,三年不澡沐’。晉朝的王猛捫虱而談,更是經常不洗澡的明證。”這個考據有一相情願的動機,主要是在於魏晉時期,興起“服石”之風,稱“五石散”或“寒食散”,服後煩熱,因猛澆冷水而易暴卒,士大夫於是到處“行散”亂竄或睡臥路旁,以顯示其高貴和闊綽。甚至沒落了的隱士已經無力服石時,也要硬裝出服過的樣子。體熱加上不敢洗澡,很容易生虱子。在隱士們看來,在濃郁的體味裏不停有動物出入,更是回歸自然之相,虱子儼然已經是風度和人生追求的證詞了。宋代文人陳善,寫了一本筆記,上下各四卷,記北宋政事。其上卷原名《窗間紀聞》,至南宋時定稿,改書名為《捫虱新話》。這就是説,篩子已經不滿足於登堂入室如影隨形,它躍然已經成為了一種文化蟲,並在書墨間留下它詭異的形跡。
在周作人的文章裏,他寫到王安石一日上朝,有只虱子從他的衣領裏悄悄爬出,一路蜿蜒,攀上鬍鬚,王安石渾不自覺,神宗皇帝看到了,開心一笑。下朝的時候,王安石問同僚王禹玉,皇上因何而笑?王禹玉據實相告,王安石趕快命人搜尋這只虱子,準備將之一舉殲滅。王禹玉説:“此虱屢遊相須,曾經禦覽,未可殺也,或曰放焉。”
還是宋朝,據説宋徽宗被金兵擄去五國城後,身上生了虱子,這個風流倜儻的畫家皇帝,大概比他老爹神宗皇帝愛乾淨,居然不認得虱子,於是寫信給舊臣:“朕身上生蟲,形如琵琶。”幽默中實有幾分悲涼,説虱形如琵琶,也虧他想象得來,這也是藝術家的可愛或是可嘆之處吧?
妓女捫虱,又是別有一番講究。據《堅瓤集》載,一清客與妓女相對而坐,清客時不時將虱子扔到口中,如嚼蠶豆般喀嘣作響,此等生猛作派,被妓女哂笑,俄頃,妓女也從身上摸出一虱,她施施然將虱子放到熏香的爐裏,“啪”的一聲,虱子爆了,清客説,熟了。妓女説,比生吃好吧?
書中還有一條故事:“張磊塘善清言,一日赴徐文貞公席,食鰻魚蝗魚。厄人誤不置醋。張雲,倉皇失措。文貞腰捫一虱,以齒斃之,血濺以上。張雲,大率類此。文貞亦解頤。”
甘蠅是石時一個著名的射箭高手。只要他一拉開弓,野獸就要伏在地上,飛鳥就要掉下來。甘蠅的弟子飛衛曾向甘蠅學射箭,學成之後,比師父的本領還高。後來紀昌要拜飛衛為師學射箭。
飛衛對紀昌説:“你先要練習不眨眼的本領,有了這個本領再跟我來學。”紀昌回到家,仰面躺在正在織布的織機下,兩眼不眨地盯著踏板。一天、兩天……二年過後,紀昌終於練好了眼睛不眨的功夫。於是去拜見他師父飛衛。飛衛説:“這還不行,還要學看的本領,要能把小的東西看得很大、很清楚,然後再來找我”。
紀昌回到家,在一根牛尾毛捆住一個虱子,挂在窗口,每天都盯著它看。又是一天、兩天、三天……三年過去了,他竟然能把一個虱子看得象車輪一樣大。再看其它物體,也都能把它們看大。紀昌拿來一張弓,搭上箭,向虱子射去,箭正好從虱子正中間穿過去,而挂虱子的牛毛沒有斷。紀昌連忙去找飛衛,飛衛高興地説“你真正學到了射箭的真本領。”
紀昌射虱心的時候,就發現文化蟲“如車輪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文化蟲一旦膨脹到了這個地步,就可以想象被文化反襯的世界格局了。但比起當前的文化決定論者,就發現古人還是小氣了。在可以對空氣進行文化性質考證的自由年代,我懷疑他們所謂的文化,不過是虱子的影子部隊罷了。
虱子在《聖經》裏也一度成為驗證奇跡的砝碼。埃及的術士曾試圖用幻象來複製摩西的神跡,最初幾次他們也成功了,但當神使地上的塵土變成虱子時,術土們失敗了,喊道:“這是神的手段。”這肯定是神示的奇跡,一顆沙礫都可以看出大千世界,那麼一隻虱子怎麼不可以包容宇宙的尊嚴與跌宕呢?因此,讓俗人惱怒的文化蟲,得到文化人的讚美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周作人在《虱子》一文裏轉述了羅素《結婚與道德》第五章的一節話:“那時教會攻擊洗浴的習慣,以為凡使肉體清潔可愛好者皆有發生罪惡之傾向。骯髒不潔是被讚美,於是聖賢的氣味變成更為強烈了。聖保拉説,身體與衣服的潔凈,就是靈魂的不凈。虱子被稱為神的明珠,爬滿這些東西是一個聖人的必不可少的記號。”
這就毫無爭議地讓我們看到,東西方的先哲大賢們對待這個小小的文化蟲,都採取了一致的讚美態度。但虱子是沉默的,它一味地低伏,躲閃,即使擁有大兵團作戰的能力,也至多是以豎排的形式蜿蜒于磅薄的繁體字兩側,就像八行書的間隔線,若有若無,時斷時續。如果你不看文字而只是關注這些間隔線的話,就覺得它們就是密碼的書法化。
責編: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