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12月11日 10:00 來源:
我幼時養過好幾隻貓。除去老死戶牖得享天年的“胖胖”,便是那只早夭的“阿黃”,令我唸唸難忘。就如孫歌在《獵人們》序言裏説的,我們鄉間也認為貓就是抓耗子的,不管白貓黑貓,能抓老鼠的才是好貓,受到主人家的寵愛。所以媽媽頂不喜歡阿黃鑽到我被窩裏安眠,或是和我嬉戲打鬧。她總是嘮叨,貓和人太近了,就貪愛安逸,漸漸地變成了懶骨頭,連耗子都不認得了。有一陣媽媽睡前總要檢查一遍,把阿黃從熱乎乎的被窩角或是我的胳膊彎裏拽出去。阿黃也學乖了,就夜半待人睡熟了,才鑽到我腳底。第二日我醒來,腳邊毛茸茸的,我和阿黃就都有一種瞞天過海的得意勁兒。
阿黃一歲時,有一天不知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吐了一天,癱軟得路也走不了。媽媽説它不中用了,不如扔了吧。我喂清水給它,一心盼望第二天醒來它又生龍活虎的樣子。媽媽看我傷心,也破例同意晚上讓它躺在我被子外。早上醒來,被角空空,我四下尋覓,在房後的一條小土路上找到了它───它掙扎著爬出去,大概是不想死在我身邊。我彼時正沉迷《紅樓夢》,林黛玉葬花,我葬貓,把阿黃掩埋在後院,做了一首悲悲切切的七律。這還不算完。作為多年來我唯一體味的死亡經驗,阿黃出現在我參加省裏的作文比賽裏,甚至高考作文裏。
養貓其實是養心。朱天心説起自己收養流浪貓的緣由時説,“我甚至是有意地讓自己小仁小義不堅硬起心腸,因為,我害怕(不管基於任何的考慮或主張或倫理)若自己一旦對日日觸目所及的弱小都不能感同其情,如何能對更遙遠更抽象的貧窮、饑餓幼童心動心軟並付諸行動?”她這麼做───看著素昧平生的流浪貓狗不知有沒有下一頓地狼吞虎咽一餐,借此“把自己的心養得軟軟的、燙燙的、火紅的”。一顆細軟的心靈,可能勝過無數抽象的理性道德良知。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表面的宏大的命題往往激發人的關懷,誰都可以對一個抽象的人類施以恩惠和同情,卻容易忽略身邊最脆弱的一條生命。我還記得,和阿黃一起的那一年,逢著心情不好,我沒有心思和它玩。它稚弱不解,用小爪子來撓我手臂,還是不理,就抓得用力些,現出一道抓痕。我勃然大怒,狠狠地拍打它。阿黃慘聲高叫。連媽媽都看不下去,説:“你不是很喜歡它嗎,怎麼下手那麼狠!”小小孩童已經顯現出人性的乖戾和暴虐。
如何和動物相處的倫理,決定了人如何和自己相處。在《獵人們》裏,《李家寶》那篇,最讓人唏噓嘆息。養貓人不知不覺把這只粉粧玉琢的貓兒當作了白貓王子:“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僅僅是一個寂寞的女孩子,滿心盼望一覺醒來家寶就似童話故事裏一夜由青蛙變成的王子。家寶是男孩子的話,一定待我極好的。”但,是人先變了心。一隻俄國獵狼犬奪了家寶的寵,養貓人還自有一番道理:現在是什麼樣的世情,能讓我全心而終相待的人實沒幾個,何況是貓兒更妄想奢求,你若真是只聰明的貓兒就該早明白才是。不可能在感性世界裏始終愛一隻貓,就如同不可能在感性世界裏始終愛一個人。
生活本身的進程不斷在改變一個人的生命感覺。貓生和人生,是一體的。緊緊摟抱一隻貓的命運,便也是摟抱個人的命運。在一隻貓的生命破碎裏呢喃,便也是在個人的生命破碎裏呢喃。佛教裏有所謂“四無量心”:慈、悲、喜、舍,這樣的心,平等無分別,遍及一切眾生。《獵人們》裏的貓天使們,有這樣的心。我亦發願,修這樣的慈悲心:觀察對方需要什麼?自己能給予什麼?在兩者間達到平衡,對人或別的族類都如此。(莊秋水) 來源: 新京報
責編:郭翠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