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廣州市民政局精神病院醫生李論説,醫生的內心要真正接受患者。
■李論正在照顧患者。
廣州市民政局精神病院已成功為近萬名流浪精神障礙患者提供醫療護理服務
“喂,你有一個快遞,請説一下地址,單上的不太清楚。”
“廣州市民政局精神病院。”
沉默了幾秒,“你有病吧?”
同樣是幾秒的沉默,“對啊,你有藥嗎?”
廣東省2017年世界精神衛生日演講比賽的現場,精神科醫師李論講述了發生在她身上的這件事。這對李論來説,很平常。有次,認識一個新的朋友,當説出自己在精神病院工作時,對方把身體往後一縮:“你不怕做久了被傳染嗎?”
李論常常調侃這些對精神病人的誤解或歧視,但她也會很認真地跟別人解釋,真正的精神病人和精神科醫生是怎樣的。
精醫重道,仁心惠世。李論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一名醫生的專業和仁厚。
她們哭著抱在了一起
哈爾濱姑娘李論生於1989年,自稱有點二,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從小立志當警察、醫生或總統,“感覺醫生就是自帶光環的白衣天使。”
大學報考了齊齊哈爾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畢業後來到廣州市民政局精神病院精神科當醫生,可謂夢想成真。“只是沒想到成了精神科醫生。”李論説。
2015年,精神病院來了名亞木僵狀態的女患者,她很少説話,沉默是金,大家叫她阿金。瘦小的阿金躺在救治接診室的病床上,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檢查結果觸目驚心:下體潰爛、婦科感染嚴重、B超顯示已妊娠20周。
醫院給阿金配備了專職的護工精心照料,邀請了婦産科專家給她會診。逐漸恢復自知力的阿金意識到自己流浪時的遭遇,瞬間變了一個人,拒絕飲食、情緒低落,甚至有自殺的傾向。面對這棘手的局面,醫院調整了治療方案,區長、護士長給她做心理治療,大家輪流煲湯帶回醫院給她補身體,幫她擦身、按摩……長期的良性接觸讓阿金有了明顯改變:體重增加了,主動走出病房曬太陽,也不再抵觸腹中的孩子。
最讓大家欣喜的是,阿金終於説出了家庭地址。當輾轉各地苦尋女兒的母親見到阿金時,頓時流出了眼淚,緊緊地和她抱在一起。李論説,每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看著她們的眼神,感覺那就是世界上最真誠的眼神,就會覺得自己作為一名精神科醫務工作者的價值得到了體現。
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孤例。自2003年開設救治病區以來,廣州市民政局精神病院已成功為9886名流浪精神障礙患者提供了精神科醫療護理服務,每年救治病區出入院患者近2000人次。其中75%的患者經過治療後,被家屬接回或被護送回鄉,餘下的患者由救助機構妥善安置。
被吐口水是常事
每天清晨,打開病區的大門,忙碌而充實的一天開始了:今天,16床傲嬌小公主情緒穩定,83床肺結核該復查胸片請院外會診了,92床被害妄想加重,要請教主任是否更改治療方案……李論在演講比賽中這樣描述自己的一天。
查房後開醫囑、開驗單、請會診、做治療、寫病歷、監督病人們吃藥吃飯,李論日復一日做著這樣的工作,已有四年。
剛到醫院時,李論被分配到了女救治病區,接手了30多個病人。一次查房,她被一個情緒不穩定的病人堵在了墻角,幸好當時病人沒有傷害她,同事也都在現場。
還有一次,她被一個患了梅毒的病人噴了一臉的口水。“心裏一開始肯定有些不舒服,”她説,“但是被吐口水也不會被傳染。”她隨即補充道。而被吐口水對於精神病科醫生來説是家常便飯。
一些精神分裂者、吸毒成癮的患者通常有幻聽、被害妄想等症狀,一般首次發病的患者,經過藥物和心理治療,一週左右就能緩解,能意識到自己的病態,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有患者會跑來跟她説,“李醫生,前兩天對不起。”
低智的小西瓜來醫院已經十年了,李論聽説她剛來的時候渾身很臟,有異味,經常大喊大叫,就是不會説話。
醫護人員對她很耐心。看著有30多歲的她,卻像嬰兒一樣被照料,一尿在尿布上就會哭,醫護人員馬上給她換尿布。還要給她擦洗,定期翻身。由於她吞咽功能不好,大家就把粥飯肉菜搗碎了喂她吃。
見到李論來聽診,她會咯咯地笑,很親昵地叫姐姐。“她對人防備少了,像小貓一樣。”
有些伴有被害妄想症狀的患者會覺得飯菜有毒,有的則是木僵狀態不吃不喝。李論怕他們不吃飯或者噎著,會跟在旁邊,勸他們吃。有的患者不配合,可能要喂一個多小時,偶爾也會不耐煩。
“如果是自己的家人在醫院不吃飯,我肯定也會跟著照顧,就是推己及人吧。”摸清了有些患者經常不配合吃飯,耗時較長,醫護人員給他們準備了保溫飯盒。
不能只有冰冷的藥物
跟病人接觸多了,李論對他們漸漸也有了更多的理解。
精神病院曾經接收過一個病人小麗,從4歲開始經常撕衣服、自殘。被家人鎖在家裏11年。長期的囚禁生活,使她身體機能嚴重退化、無法行走。小麗入院時被診斷為中度精神發育遲滯、重度營養不良。
小麗只是一個縮影,很多人認為精神病是治不好的,也見不得人,會把患者關在家裏幾十年。
在街上流浪的精神科病患,有的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有的是家裏人不負責任,把他們扔在大街上。“我們卻是把他們當作寶,他們偶爾想吃一些零食,我們都儘量帶過來滿足他們小小的願望。”
李論解釋説,抑鬱症、躁狂症、精神分裂症、強迫症、智力發育障礙等都屬於精神科的範疇,但很多人誤解所有的精神科患者都會傷人。更有甚者覺得精神病人會傳染。
精神科病人真正有衝動行為並付諸行動的,是少數。一般人走在街上,對於精神科患者,需要有防備心理,但也不用太害怕。而精神科醫生會有防備措施,李論説自己並沒有被傷過,被精神科患者嚴重傷害的精神科醫生並不是很多。此外,除了智力發育低下的患者目前無法痊癒外,很多精神科患者都是可以通過藥物和心理治療相配合,達到和正常人幾乎相同的狀態。
有些患者因為疾病的緣故,情感很淡漠,思維活動很少,家人來了抱著哭,他們卻很木然。在李論看來,有些精神科疾病的確是很遷延,很纏人,非常耗家屬心力。
“我覺得我有義務解釋清楚,什麼是精神科疾病、精神科病人是怎樣的、精神科醫生做的是什麼工作。”李論説,她會跟週遭人解釋,希望精神科的知識能得到普及,讓患者少受歧視,得到更多關愛和醫療資源。
“他們不是瘋子,就是普通的病人,沒有不同,他們也有血有肉,也有喜怒哀樂。”
對於精神病患者來説,即使痊癒了,也很難得到一份工作。有些病人在病情穩定的時候,會跟李論聊感情狀況,傾訴得了這個病之後該怎麼辦。
“醫生要在內心真正地接受患者。精神科的治療不能只有冷冰冰的器械和藥物,要和患者溝通、讓對方真正地接受你。”
李論笑説,事實上很多快遞員的確不太願意送快遞到醫院,李論經常鼓勵他們進來,“我覺得現在我們這片的快遞員已經對精神病院取消了歧視。”
■采寫:新快報記者 吳曉嫻 通訊員 印銳
■攝影:新快報記者 畢志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