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編者按
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週年,光明日報文藝部和融媒體中心聯合舉辦了“詩頌長征”作品網上徵集活動。活動開始一個月內共收到來稿600余件,在光明日報“兩微一端”(微博、微信、光明雲媒)上邊徵邊展20余期,受到讀者的一致好評,有多首詩詞還被讀者自發製成音視頻作品在詩詞微信圈廣為傳播。特邀評委、著名詩人、中國作協原副主席高洪波認為,一些詩作“真有氣勢,手法亦新,是重新用年輕的視角詮釋的長征,發人深思”。本版今天特選登部分已展播的優秀作品,以表達我們對長征精神的禮讚和對紅軍將士的敬仰。
走過雪山的紅軍 郭紅松繪/光明圖片
關於長征的記憶
□ 陳天虹
之一:雪山,理想的高度
所有的山神都是易怒的
它以一種叫作海拔的冷酷
倒逼出雪蓮的嬌艷、蒼鷹的翅膀
信念的頑強
以一碗辣椒水的溫度 上路
接受山神肆虐的禮節
呼嘯中,雪在狂舞風在擂鼓
我們衣衫襤褸的理想主義者
飛翔在雄鷹都膽怯的高度
你拉著我,我拉著他
紅小鬼拉著馬尾巴
以饑餓、疲憊和死亡
與山神達成默契
接受了山腳下數十萬追兵的注目禮
抬望眼
刺破蒼天的,不止是山
還有山頂的紅旗
之二:草地,大地的滋養
把青稞吃進去
把生長在牛糞裏的青稞吃進去,我們行走
把野菜吃進去
把有毒的野菜吃進去
為了生,有些死亡遠離了我們
吃水洼裏的小魚
為了江河縱橫的大地
吃腰間的皮帶
為了子孫能悠閒地牧馬
……
最後,吃我們滴血的柔情與蒼涼的感激
仿佛在啃噬自己的心——
槍聲過後,那些戰馬
所有的營養
成為了滋養共和國的血液
之三:奔跑,直立者的極限
奔跑,有一種運動叫馬拉松
奔跑,有一種追趕叫夸父逐日
奔跑,有一種壯舉叫遠征——
不管有多少個太陽此起彼伏
我們的心中只有一個
在陡峭的山巒上,奔跑
在危機的密林裏,奔跑
在咆哮的河岸邊,奔跑
在漫漫的黃沙中,奔跑
草鞋和破布包裹著腳,奔跑
泥、血、汗痂結著,奔跑
奔跑,跨越十五個省,三百多個晨昏
迎著彈雨,飛奔兩萬五千里
在染上鮮血的四季裏
以出其不意的弧線,揮灑藝術
奔跑出戰爭的智慧
並以饑餓,奔跑出
人類直立的極限
偶爾,停下來
以勝利結束伏擊
用思索確定方向
俯下身,掩埋戰友的軀體
昂起頭,向著北斗星的方向
繼續
奔跑
生,是一種永恒
我們的奔跑
與死亡無關
之四:長征,未結束的故事
太多的歷史,在時間裏蒙塵
唯有品格,無視時間
依然锃亮
猶如千年前的漢唐,幾百年前的康乾
以及,穿越了八十年的長征
那些墜落的星星
成為一座座雕像
以《國際歌》的雄渾
佈滿在鄉關的途中
山巒和河水承載著
對於紅軍哥哥的記憶
用鮮花把家園守望
今日,我們用高鐵和民航抵達
長征的火炬
依然在路的前方
回望長征(組詩)
□ 孫可歆
松潘草地
重新擦亮七根火柴
重新照亮寒冷
重新從八角帽上抽出縫衣針
重新做成魚鉤,在沼澤裏釣起生存
重新把皮帶皮鞋割碎
煮一鍋饑餓
重新像神農一樣嘗遍百草
只為戰友不掉隊
松潘,不是普通的草地
沼澤、泥潭、陰雨、寒冷
生命的極限
也許,是上蒼用來檢驗一支隊伍的意志
把他們推到絕境,然後重新涅槃
松潘沉默如初
説不出那些被它吞噬的名字
它只有讓自己更沉默
不去驚擾每一個
走不出草地的靈魂
赤水河
一條河,用紅色的顏色
接納同樣有著紅色旗幟、紅色名字的軍隊
滔滔的河水,赤浪翻滾
橫貫川、滇、黔
遵義做一個節點,上接烏江,下連赤水
讓這支工農的隊伍,找到魂魄
從遵義開始,一渡赤水,伺機殲敵
二渡赤水,回師遵義;三渡赤水,誘敵深入
四渡赤水,突破烏江,脫離包圍
至此,一條河完成了比水的顏色更紅的歷史
完成了一支紅色軍隊
從被動撤退,到戰略轉移的昇華
那個和這條河緊緊地聯絡在一起的人
手上,飽含智慧的紙煙
很像赤水河谷裏神秘的霧氣
夾金山
無法深入夾金山雪線
在呼嘯的風中,找到那些蒼涼的足跡
一年又一年,雪已覆蓋足跡裏的悲壯
四千米,陽光
已無法融化每一粒雪中的憂傷和堅韌
那些鮮活的生命,樸素得像雪一樣
在他們倒下的時候,雪是他們唯一的葬禮
世上,再沒有一支隊伍如此簡陋
沒有棉衣,沒有營帳,只有布衣草鞋
走進風雪,每一個腳窩,都會奪走
生命的熱量
那個四川女兵,背著沉重的鐵鍋
岩石下歇歇。很快,大雪掩蓋住她整個身體
她和鐵鍋成了一座不可分割的雕像
成為後來者的路標
戰友經過她時,不再迷失,徑直走向信仰
大渡河
鐵索,急流
大渡河畔,壑立,溝深
槍聲已經遠去,鐵索上的血跡
也被風雨擦拭乾凈
二十二名勇士,已成為岸上的豐碑
鐵索還在,兩岸花香
每年慕名而來的人,一批批走過
我駐足遙想,二十二名突擊手
是揣著怎樣的精神迎著子彈爬去
被身體擦亮的每一寸鐵索
都是熱的,被信仰注入的靈魂
理想遠高於生命
從那一刻起,大渡河
不再是阻擋洪流的天塹
那些穿過鐵索遠去的背影
已消隱進歷史的塵煙
只有大渡河日夜不息的濤聲
喊著每一個英雄的名字
六盤山
一個偉人,登高望遠
捏著紙煙沉吟,屈指二萬五千里
已被放大為嶄新的江山
他,把堅硬收進風裏,收進身後的岩石
把山的高度收進一首詩:
“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他只輕輕一捻,一座山
就成了勝利的節點,那些被風打開的事物
包括硝煙和槍聲,包括草鞋和眼淚
統統刻進二萬五千里的足跡
而那些把生命留在路上的人
他們用佇望的目光,打量著前路
打量著繼續行進的腳步
也許他們正蜷曲起自己,用小我的方式
刻進岩石,埋進泥土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紅色的足跡一次又一次穿越雪線
穿越轉折和生死
盼
□ 暖 玉
你
頭戴紅星手握長矛
告別紅燭遠征他鄉
出村路上
有你沒留下痕跡的腳步
老屋樹下
身影隨風斜了又瘦
你可記得胸口那朵大紅花
櫃子裏酣睡閃著光
就像圓了又缺的月亮
你看
老屋門前槐花盛放
細紋幾道添在樹榦上
風吹雨打院門斑駁
可你的手指
從未叩響。屋角櫃子裏
躺著那天那夜穿過的小紅襖
和你戴過的紅花
依偎、相伴
家裏
門坎一低再低
低到左出右進的腳窩裏
獨獨沒你三印兩跡
誰用脊背馱起日子
誰陪著七星眨巴眼睛
水缸倒影裏
再也找不到潤澤前額
找不到發髻黑和亮
倒影説
你找的太陽住在東方
如果小紅軍已長大
□ 張雪飛
陪著孩子學習,在那篇課文裏
我們看到了一個倔強的小紅軍
深秋的太陽西落,草地上
蹣跚腳步拖著孤瘦的身影
每一步卻堅定地踏下
踏實,拄著與身體同高的長槍
小紅軍稚嫩臉龐黃黃的
堅毅的目光卻始終追著
紅旗前進的方向
馬蹄聲緊
追趕隊伍的將軍請小紅軍上馬同行
一推再推,小紅軍拒絕了將軍的好意
望著將軍前行的背影
小紅軍任身軀緩緩倒在泥沼中
將軍醒悟,返還相遇處
望著那牛骨上的牙印
將軍萬分悲痛,淚水如雨落
一個故事真實而鮮活
深刻了午後的時光,心痛中
孩子和我都是漣漣淚光
此時,孩子的聲音響在耳邊
爸爸,如果這個小紅軍活著長大了
那會是什麼模樣?
是的,孩子
如果小紅軍長大了
他會成為堅強的革命戰士
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梁
是的,孩子
如果小紅軍長大了
他會看到五星紅旗的飄揚
人民共和國的成長
是的,孩子
如果小紅軍長大了
他會坐在榆蔭 下棋喝茶
和太爺爺一樣幸福安康
腰別橫笛的姑娘
□ 趙大民
我十一歲的女兒
還在娘的懷裏撒嬌
而你卻拄著一根木棍
走在草地裏
蹚在雪山上
成為長征路上
最小的女紅軍
一個腰別橫笛的姑娘
一隻笛
竹子做的笛
在你的唇邊吹響
你邊歌邊舞的模樣
如一朵雪蓮怒放
一隻笛可以讓雪山變得溫暖如春
一隻笛可以讓草地變得鳥語花香
一個個紅軍將士
在笛中走得更加踏實
在笛中走得更加鏗鏘
我想念這一隻笛
想念吹著這笛的姑娘
想念歌著萬水千山只等閒的長征人
便想起自己身上的責任
不忘初心
繼續前進
我和她曾經13歲
□ 田艷艷
坐在陜西渭南明亮的課堂上
想象棉花山的奇寒
白糖山的艱苦
雪山,是我跨不過去的心結
小董姑娘和曾經的我一般大
13歲那年,是我們人生第一個本命年
我和同學們坐著聽故事
故事裏的小董們卻不敢坐下
雪山的棉花和糖,是被施了魔法的
只要坐下去就再也起不來
我睜大眼睛,怕眨一眨眼
小董會掉進雪洞
鐵沙子的飛雪把我的雪花
壓縮在想象的慚愧裏
天上地上都是風,冷風裏的冰雹
像老家的李子一樣,只是
砸在身上卻無半分溫情
只有軍團首長拉著她,鼓勵她
炊事員郭叔叔倒下了
他背著他的鍋,小董哭了
她不懂,他只是去了天國
給犧牲在長征路上的戰友做飯
我也哭了,就是翻過18座大山
涉水24條大河
我也不能安撫她跌倒的疼痛
溫暖她凍麻的手腳
我只是默默祈禱,她的紅辣椒還能保持體溫
13歲,媽媽給我買的紅夾克
既美麗又溫暖
媽媽説紅色吉祥,助我度過本命年的災
小董她們卻要經歷白色暴風雪的洗禮
才能走向紅色的希望
13歲,我們在故事裏相遇
我和小董們一起回望
金沙江畔前方那座威武的雪山
我們哭了,笑了
因為,我們邁出了勇敢的一大步
長征,從13歲的潔白開始
我和小董學會了
每一次跌倒後,再爬起來
人道,天道
不憂不懼,把命運之路走在腳下
《光明日報》( 2016年10月22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