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紅色渡口 謝金俊攝
毛澤東故居
館內重現了當年架設浮橋的場景
中央紅軍長征出發地紀念館
謝林貴説,這是我伯父背的發電機
學生在參觀《萬里長征新畫卷》
長征,從這裡出發
于都為縣,位於贛南;貢江(在於都境內稱于都河)澹澹,穿城而過。
今年4月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裏,第一次看到各界人士冒雨在中央紅軍長征出發地紀念碑前獻花,雖然當時碑前地面還在整修,但自己還是感動萬分。
站在於都河畔,生與死、聚與散,歷史的場景撲面而來。我仿佛聽見紅軍將士們由遠而近的鏗鏘腳步……當時,也許誰也沒有想到,渡過這條河,一去就是二萬五千里的漫漫長路;也許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路,將要面對那麼多艱難險阻、那麼多生離死別!
為了弘揚長征精神、緬懷先輩偉績,2009年,于都縣委、縣政府投資近千萬元對中央紅軍長征第一渡紀念碑園進行改造擴建,興建了中央紅軍長征出發地紀念園。
8月,記者再次來到于都,在中央紅軍長征出發地紀念園裏追思無數革命先輩們的動人事跡。
于都河會刻骨銘心記住
1934年9月下旬,蔣介石在廬山召開會議部署“鐵桶計劃”,確定以瑞金為最終目標,形成以瑞金為中心、半徑150公里的包圍圈,一舉殲滅中央紅軍。
蔣介石打下如意算盤,但其軍事計劃卻被與會的一位老同盟會員洩露給部下項與年,後者是中共地下黨員。
項與年連夜用特種藥水把情報寫在學生詞典上,火速趕往瑞金。但靠近紅都的沿途已經佈滿國民黨的哨卡、鐵絲網、碉堡。情急之下,項與年用石頭敲碎自己的4顆牙,打扮得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把情報藏在污穢不堪的討米袋裏,終於混過了國民黨的重重封鎖。10月7日,打扮成叫花子的項與年到達瑞金沙洲壩,這份改變紅軍命運的絕密情報交到黨中央手裏。
1934年10月17日至20日傍晚,中央蘇區、中央軍委機關及其直屬部隊和一、三、五、八、九軍團共8.6萬餘人,分別從於都梓山鄉的山峰壩,縣城的東門、南門、西門,羅坳的孟口、鯉魚、石尾、漁翁埠等8個渡口渡過於都河,踏上漫漫征程。
據中央紅軍長征出發紀念館副館長張小平介紹,當時于都河上沒有橋,而河面最寬的地方達600米,水深1至3米,流速也非常快,成為紅軍長征跨越的第一道天險,只有3處渡口適合趟水過河。為了保證大部隊安全、快速渡河,當時紅軍決定臨時徵調民船作為橋墩,然後在上面鋪設木板,在5個渡口搭建浮橋。
有位漁工想出一個好辦法,讓每個民船船頭上挂一個馬燈,夜裏就能排成一列,過河效率大大提高。這個渡河細節,許多老人至今還記得。
長征出發時,國民黨的軍隊已逼近於都。空中,不時飛過國民黨的飛機。為躲避敵機偵察,軍民們每天下午架橋,次日淩晨拆除,不留任何痕跡。5個渡口的浮橋反復拆搭有15次之多。
架橋過程中,聽説紅軍缺木料,沿岸的許多百姓義無反顧地把自家的床舖、門板和瓜棚拆卸下來,送到架橋現場。“有位姓曾的大爺,甚至把百年歸老的棺木也捐出來了。”每當講起這段歷史,張小平總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那時的于都縣城,真是‘夜不閉戶’啊!”
曾大爺的故事流傳了下來,而曾大爺和他的後人已無從找尋。
“于都河畔送紅軍,長憶軍民魚水情。”當時于都百姓傾其所有,他們出動了上萬勞力和800多條船隻。
在於都縣中央紅軍長征出發紀念館,記者看到了搭浮橋用的門板,還有被單、草鞋、籮筐、藤籃、鍋碗、漁船……這些風華歲月中無數英烈用過的遺物,一樣樣都飽含著感人肺腑的革命故事,一件件都帶著令人動容的紅色記憶。走近這些文物,仿佛走進那段歷史,走進那段往事……
30萬人保守一個天大的秘密
于都河畔,人山人海。數以萬計的男女老少佇立在各個渡口,為紅軍送行。時任紅一軍團第一師第一團團長的楊得志後來回憶道:“深夜,秋風吹動著殘枝敗葉,吹動著一瀉千里的于都河,吹動著身著單衣的指戰員們。寒氣很重了,我們回首眺望對岸舉著燈籠、火把為紅軍送行的群眾,心裏不禁有股暖融融的感覺。”趕到于都河邊為紅軍送行的群眾中,除了滿臉稚氣、不懂事的小孩子跑來跑去,大人們的臉上都挂著愁容,有的還在暗暗地流淚。老表們拉著紅軍戰士的手,重復著一句極簡單的話:“盼著你們早回來,盼著你們早回來呀!”
在於都縣城濂溪路北門1號,矗立著一座老建築——贛南省蘇維埃政府駐地、長征前夕毛澤東同志舊居。于都縣委宣傳部的同志告訴我,從於都出發之前集結時,毛澤東就住在這裡。舊居裏居然只陳列少量照片,但從這些珍貴照片依然可以解讀出“長征從於都出發”的密碼。
從1934年10月7日起,中革軍委(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先後下達命令,要中央紅軍主力一、三、五、八、九軍團陸續移交防務,秘密、隱蔽撤離戰場,與中央第一野戰縱隊(又稱“紅星”縱隊)、第二野戰縱隊(又稱“紅章”縱隊)一起到于都集結。
10月中旬,中革軍委頒布命令,將中央黨政軍機關編成中央第一、第二野戰縱隊。10日傍晚,第一野戰縱隊分別從瑞金梅坑、田心圩、九堡和會昌的石門圩出發,向於都境內開進;第二野戰縱隊從瑞金九堡、雲石山出發,向於都境內開進。13日,兩個縱隊先後到達于都的嶺背、禾溪埠、古田一帶集結休整。
8萬多紅軍主力在一個縣城內外集結、休整了長達10天時間,然後安全順利地跨過“長征第一渡”。30萬于都人民實行赤色戒嚴,嚴密封鎖消息,並製造假象迷惑敵人,使國民黨的探子成了一無所獲的“聾子”“瞎子”。國民黨諜報部門對此一無所知,蔣介石連一點音訊都沒有得到,以至1個月後才發現紅軍轉移了。
82年前,30萬于都人民共同保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被今天的黨史研究者讚為奇跡。在信息發達的今天,很難想象30萬人可以守住一個共同的秘密。
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紅軍渡過於都河撤離中央蘇區後,項英、陳毅、陳潭秋、賀昌、瞿秋白等人奉命組成蘇區中央分局。1935年2月下旬,中央蘇區全部喪失。面對強敵的重重包圍,留下來的紅軍化整為零,分成九路從於都禾豐地區突圍轉移。途中遭到國民黨軍隊及民團的圍追堵截和瘋狂屠殺。瞿秋白、何叔衡、賀昌、李才蓮、毛澤覃、古柏、劉伯堅、梁柏臺、周以栗、楊英、李天柱……一大批黨的高級幹部在突圍中英勇犧牲,有的下落不明……
紅軍走後,于都百姓還冒著生命危險,幫助安置留在於都的6000多名紅軍傷病員,解除了前方將士的後顧之憂。
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紅軍和蘇區人民、于都人民是一體的,可以説是鋼板一塊!
船櫓和發電機的故事
中央紅軍長征出發紀念館內展覽的物品,每一件背後都有著激勵人心、催人淚下的故事。
這裡有一雙至今保存完好的繡球草鞋,那是紅軍謝志堅的未婚妻為他編的,謝志堅不捨得穿,勝利後拿著草鞋回鄉卻發現未婚妻當年已被殺害。
這裡有一口帶著槍眼的大鐵鍋,那是長征期間紅軍的行軍鍋,經歷過槍林彈雨。
1934年10月17日,李聲仁也加入到支援紅軍的行列中。“當時,他(李聲仁)正在於都河鯉魚潭渡口捕魚。這時,幾名紅軍官兵在岸上高喊,讓他把船撐到岸邊。原來,當晚有大部隊要過河,想請漁民幫忙。”李明榮説,“父親二話沒説就答應了,還立刻動員其他船老闆幫忙。”
不久,李聲仁就召集了20多條漁船會合。大船每次坐10人,小船5人,一趟又一趟渡過600米寬的于都河。茫茫夜色中,竹篙、船櫓劃開水面,將幾百名紅軍送上長征路。10月18日晚,在另一處渡口,又是一個整夜,李聲仁他們再次重復了前一夜的行動。
分別時,紅軍給幫助他們的船隊留下20塊大洋、一些大米,還有感謝:“謝謝你們!我們還會回來的,不會忘記你們漁民兄弟!”
兩天后,紅軍主力全部離開了于都,李聲仁也離開了。為了躲避國民黨報復,他們一家在外飄泊15年,直到新中國成立才回到家鄉。
如今,當年李聲仁用過的船櫓和船上用的馬燈,擺在中央紅軍長征出發紀念館,和當地群眾自發捐獻的文物一起,靜聽不遠處於都河的水聲。
紀念館裏還記載了一位老紅軍謝寶金的故事,他曾背著68公斤的發電機,跟著隊伍走完長征全程,將這部重要的機器送到延安。
謝寶金的侄子謝林貴向記者介紹,他的伯父人高馬大,很有力氣。參加紅軍後,被選到中革軍委情報部技術股工作,主要任務就是和戰友一起管理軍委發報用的發電機。
紅軍轉移前夕,一位首長對謝寶金説:“這些設備是中革軍委的‘耳朵’和‘眼睛’,你要確保萬無一失。”謝寶金記住了這句話,把發電機當做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起來,爬雪山,過雪地,經過千難萬險將它背到了延安,完成了任務。
戰爭勝利後,謝寶金回到于都,從事廢品收購工作。1976年,謝林貴帶著伯父謝寶金去北京看病,參觀博物館時看到一台機器,當時78歲的伯父渾身顫抖,蹲下去不斷摸著機器,流著眼淚。“我以為伯父是身體不舒服,講解員過來説這是文物不能摸,我伯父激動地大哭,説:小姑娘,你知道這個機器是做什麼用的嗎?當年是我把它一路背到延安的。”解説員聽到這件事,立馬搬了一把椅子讓伯父坐下,“伯父説看到發電機,戰友犧牲的一幕幕全浮現在眼前,他忍不住大哭。”他一直告誡後代要努力讀書,“現在家裏的小孩都是大學畢業,伯父應該很欣慰。” 謝林貴説。
于都人民真好
別了,于都河!別了,曾經用鮮血捍衛過的紅土地!時任紅一軍團二師四團政治委員的楊成武將軍,後來這樣寫道:“這是一個永遠也不能忘懷的場面。”
“紅旗獵獵,戰馬嘶鳴,整齊的隊伍站在河對面的草坪上,源源不斷的人流,從四面八方匯攏來。他們扶老攜幼,來到于都河畔。鄉親們有的把煮熟的雞蛋塞到我們手裏,有的把一把把炒熟的豆子放到我們的口袋裏。有的拉住我們戰士的手問,‘什麼時候回來?’有的止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男女老少來相送,熱淚沾衣敘情長。”隊伍出發了,紅軍將士一隊一隊地向於都河畔進發,“馬聲、擔子聲、刺刀摩擦聲、步伐聲、歌聲,互相錯雜著。”
于都河邊,男女老幼手捧草鞋、食物、銀錢,向他們的親人道別。
送別的人群中,就有丁張發。他和母親拿著早已備好的5雙草鞋、一大包番薯幹,早早地從離于都河不遠的貢江鎮古田村來到河邊,試圖在紅軍隊伍裏找到久別的父親。一隊又一隊的紅軍過去了,一天又一天過去了,沒有見到那久別的身影。最後,他的母親把草鞋和番薯幹送給了5名紅軍戰士。事後,丁張發才知道,他的父親早已在紅軍長征前就犧牲在興國。
每次講解這段歷史,紀念園講解員肖婷婷都要提及這樣一些故事:為了幫助紅軍渡河,沿岸百姓拿出家裏的門板、木料,甚至有老人把自己的壽材都送到紅軍手上;為了給紅軍供應充足的口糧,當地群眾四五個人守著一個土壟(當地用於給稻穀去殼的設備),日夜不停地加工糧食,保持“人停壟不停”……當時周恩來曾動情地説:“于都人民真好,蘇區人民真親。”
據研究者統計,僅在紅軍長征出發前的1934年5月至8月,于都人就獻出糧食79390石。“在當時,這相當於于都全縣30萬人3年的口糧。”張小平説。
長征前,于都人積極響應黨中央“擴大百萬鐵的紅軍”的號召,踴躍參軍參戰。1.6萬多名于都兒女參加了長征,為中央機關和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出發提供了人員保障。
據統計,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期間,于都參加紅軍人數達67709人,佔當時全縣總人口的1/4強,其中有姓名可考的烈士多達1.63萬人。
當地蘇維埃政府還組織近萬名民工隨軍出征,為長征出發提供了強有力的後勤保障。他們,多數犧牲在長征途中。
依依惜別,于都人相信,親人還會歸來。但戰爭的殘酷超乎想象,跨過於都河的于都子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只剩277人。
高大的紀念碑正對著的,就是長征源小學。週末,學校“紅娃樂隊”的學生正在訓練,幾十人身穿紅軍服、頭戴八角帽,情緒飽滿地吹奏《十送紅軍》。時而高亢、激越,時而悽婉、憂傷的曲調,將我們帶回82年前紅軍渡河長征的悲壯場景。
聽曲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