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澳門十年》劇照
紀錄片是時代的表情檔案,甚至構成時代表情的一部分。記錄重大事件、參與重大活動是中國紀錄片意識形態功能的體現方式,從1950年的《中國人民的勝利》和《新中國的誕生》開始,紀錄片成為重要節慶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如同《詩經》的“頌”一樣,宏大敘事與莊嚴風格沉澱為一種獨特的“頌體”,這與它所承擔的功能正相契合。不過,對於電視這樣以平民為主要受眾的大眾媒介來説,如何調和頌體的莊嚴與大眾期待的親切成為一道難以解決的問題。
毫無疑問,《澳門十年》是一部典型的宣教型作品,作為澳門回歸十週年大型慶典活動的一部分,它于2009年12月11日至18日在中央電視臺一套黃金時間播出。然而,這部8集作品的平均收視率超過2?.0,其中2-7集在2.1—2.7之間,第2集《守望和諧》達到2.7,第4集《薪火相傳》達到2.5,這在紀錄片中已經是收視高峰了。
一部宣教型作品何以取得如此高的收視率?如何在意識形態功能與受眾期待之間達成和諧?
毫無疑問,《澳門十年》是一部重大主題作品,意識形態功能是其首要目的。澳門面積不到33平方公里,人口50多萬,只能算是一個小城市,但其民族意義和心理價值異常重要。從16世紀葡萄牙人的實際佔領開始,它被西方統治已達400年。而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大清國總理大臣李鴻章成為小心翼翼的出納員,為各位列強送上土地和白銀,澳門也被乘機以法律條文的方式佔有。那些形成于19世紀的版圖至今依然影響著中國的面目,東北大片森林歸入俄羅斯,台灣島依然漂流在太平洋的波濤之中,而香港和澳門是唯二收回的土地。可是,回歸中國的香港和澳門是否繁榮依舊?來自世界各地狐疑的目光打量著這片土地。中央電視臺著名導演劉文曾經製作了《香港十年》,現在又製作了《澳門十年》,其意識形態功能就是回答那些狐疑的目光。
《澳門十年》必須回答兩個問題:回歸十年來澳門總體發展狀況如何?澳門居民生活水平如何?《澳門十年》既有宏觀視野,又有微觀觀照,出色地完成了作品作為重大慶典活動的意識形態功能。針對問題,影片設計了較為嚴謹的敘事結構,開篇為總論,回首回歸歷程,並通過幾個典型人物講述十年變遷,結尾展望未來,展示新一代澳門人的精神風貌,中間則以澳門人的生活方式、經濟發展和治安變化、愛國愛澳的情感源流、祖國對於澳門的支撐、澳門對於內地的支援、中華文化之根六個專題講述十年來澳門社會的情況,從正面展示了十年來的成就。這是支撐全篇的理性骨架。
然而,如何表現這些主題卻無法用簡單的“形象化政論”完成——至少其傳播效果未必奏效。《澳門十年》採用了紀實美學理念,把理論落實到具體的人物故事,於是一部大片躲避了慣常的宏大敘事,而是以極為日常的場景開篇:
一條船起錨行進,從水面望去,現代高樓緩緩移動。
解説詞:上午9點,澳門特區政府港務局的工程船起錨出海。船隻行進的這條水上通道雖不寬闊,卻歷史悠久。
這一天並不特別,工程船的任務是巡視海上的航標燈。這一段落並沒有視覺奇觀或者象徵意味,甚至都説不上華麗,但確實隱喻了製作者的心態:日常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平民百姓才是真正的主人。這一理念貫穿全片,幾乎每集都以普通人的生活開篇。
從紀錄片人物看,《澳門十年》採訪了50位澳門政要和200位澳門普通民眾,片中人物大約可以分為三類,第一是直接參與澳門回歸很多的當事人,第二是普通澳門華人居民,第三是澳門土生葡萄牙居民。準確選擇紀錄片人物,並以個人故事揭示澳門十年的發展故事,是《澳門十年》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直接參與1999年回歸活動的容韻琳因為演唱《七子之歌》而知名,當時她還是一位9歲小學生,而現在她已經是澳門大學一年級的學生,2008年她來到北京參觀,她的個人成長經歷就是澳門回歸的發展歷程,就像解説的那樣“十年之間,她和新澳門一起成長。”詩樂眼鏡店老闆黃耀球每天9點打開,開始一天的營業,影片跟隨他回到十年前只有30平米的舊居,而後來他已經擁有了大房子、內地別墅和工廠,然而1997年金融危機又讓他突然回歸貧困。隨著澳門回歸祖國,他才又重新開始美好生活。葡萄牙律師歐安利2004年放棄了自己的國籍,加入中國籍,留下來成為澳門永久居民。這些真實故事比任何美麗的説教都更有力量。
從敘事策略看,《澳門十年》充分調動紀實拍攝的方法,講述現實情景裏的故事,提升影片的鮮活度與真實感。與多數宣教型作品大量採訪相反,它的紀實段落比較飽滿,準確傳達了澳門生活的質感。賽狗是澳門的傳統項目,春節更是熱鬧非凡,擁有500多只賽狗的鄔家良每天激動地出入逸園賽狗場,而他正是從十年前開始賽狗的,他説“我剛好玩了十年了。都沒什麼變化,還越來越好。變化就是越來越好。”六記粥麵店老闆李明佳是第二代傳人,每天親自買菜壓面,把祖傳竹升面手藝延續下去,生意越來越好,從2003年起他每年拿出幾萬元資助陜西的貧困學生。土生葡萄牙人飛曼華經營的海外餐廳創造了中西結合的獨特菜係,過了聖誕節又過春節,操一口粵語給每一位員工派發紅包。她説“我在這裡出生,這裡是我的根。”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在這片土地上融為一體。這些紀實段落不是靠解説詞、而是以具體的生活情境和細節表現澳門人回歸後的真實生活。
從傳播效果看,首尾兩部概論式作品收視率相對低一些,而講述平民生活的部分收視率整體較高,尤其以表現澳門生活傳統和民族情感的兩集最受關注,這充分説明了紀實美學所傳達的生活質感與情感力量。
《澳門十年》不僅繼承了《香港十年》的創作理念與敘事風格,更為突出平民視角與紀實美學品質。普通民眾與他們的日常生活構成了影片的主體——事實上,他們才是澳門的主人,他們的生活才能揭示澳門的風貌,尤其留在澳門的土生葡萄牙人的生活。澳門不僅是中國人的家,也是留下來的葡萄牙人的家;這是歷史的遺留,也是民族的融合。
真實感是紀錄片的根本屬性,而紀實是建構真實感的主要手段。影片固然採用了大量萬花筒式的展示,但也以紀實的方式講述了一些情感飽滿的故事,提升了影片的審美魅力,其中修社同學會的故事至為感人。修社成立於1942年,在葡萄牙人的統治下開始用普通話演唱歌曲《我所愛的大中華》、《美麗的祖國》、《阿拉木汗》等——這是他們表達民族情感的方式。如今這群耄耋老人還在用普通話朗誦詩詞,永遠會長劉光普已經90歲,會長黃炳泉86歲,一頭銀發,一口並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寄託了他們持久的民族情感,只是澳門已經回歸中國,他們的行動不再孤獨,普通話已成為澳門的官方語言。
當下紀錄片發展趨勢美學多元,方法多樣,情景再現,三維動畫,甚至虛構歷史,不一而足。不過,紀實美學依然最為素樸、最為有力,雖然這並不新奇,也不時髦。《澳門十年》再次闡釋了紀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