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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震撼了被商業大片磨鈍的大眾神經,也給中國電影上了一課——好萊塢大片之外,還有這樣一種電影大片:它不僅僅製作精良,良知、勇氣、情懷也堪稱極致;它同樣展示了視聽震撼,但震撼的是心靈,而不僅僅是感官神經:它不僅僅甚至主要不迷戀票房的成功,而是力圖喚醒沉睡的理性,為地球也為人類的未來進行積極思考。
8月12日來到中國之前,《海洋》已經在全球31個國家上映。截止2011年10月初,《海洋》在中國的票房已經超過2500萬元人民幣。放映檔期一延再延,從8月12日至9月4日延長至10月12日,巨幕DMAX版《海洋》也開始進入院線。作為一部紀錄電影,《海洋》的成功突破了大眾甚至發行方的預期。微博上關於《海洋》的評論幾乎是一面倒的讚美,不少媒體自覺地製作了關於《海洋》的節目,看過電影的觀眾不由自主地發出感慨,“太美了!”“用美來拒絕殺戮”“美到令人心疼。”“這是海洋的協奏曲,這是生命的交響樂,這是自然之中的歌唱,這是天地之外的細語,這是宇宙間最動聽的聲音。”這麼多年來,幾乎還沒一部電影獲得如此一致的評價。甚至一位餐飲集團的CEO因為看了《海洋》中獲取鯊魚鰭骨的殘忍畫面,表示會從10月起在菜單裏取消魚翅。事實上,我9歲的兒子看了《海洋》之後就拒絕吃狗肉,而這是貴州朋友給予我們的具有地方特色的盛情款待。
《海洋》為什麼激發了中國觀眾的情感共振?
其實,對於多數觀眾而言,海洋就是海濱浴場,就是海帶、海魚之類的産地,關於海洋的知識節目也不過告訴觀眾哪種魚姓甚名誰、習性如何、食用價值,或者哪又出現了污染。然而,電影《海洋》卻帶來一片全然陌生的海域,帶來一種視聽與心靈的雙重震撼:生命之美與良知之重。
生命之美源於生命的自由,每種生物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海洋裏,烏龜在沙灘散步,海豹在海邊打滾,海豚追逐海浪在水面飛躍,金槍魚集群舞動,海鷗潛水捕魚、騰空展翅,龐大的鯨魚航母一樣興風作浪;海底草原上,各種生物從外形看就富有想像力,刺球狀、草帽狀、飛機狀、飄帶狀、長蛇狀⋯⋯這些叫不上名字的魚類或貝類等海洋動物優遊自在,展示了生命的豐富與自由。當然,水裏也有戰爭,兩群蜘蛛蟹像兩軍對壘,發動集團攻勢,最後累積成一座蟹山;小烏龜在沙灘散步,不經意遭遇鷹的襲擊。水裏也有溫情,一隻烏龜馱著另一隻烏龜漫遊,兩條魚深情對舞,小魚在大魚的嘴巴裏悠閒地游來游去。在海洋裏,所有生物都擁有生存的權利和生命的自由,沒有富貴貧賤、考試分數或者美醜的歧視——是的,包括美醜。我在電影院確實聽到一些觀眾感嘆“有些魚好醜啊”,然而在造物主面前,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
《海洋》所展示的視聽之美也令人震撼,把觀眾帶進海洋深處,與海洋生命共舞。其實,從《微觀世界》、《遷徙的鳥》到《海洋》,雅克•貝漢先生不斷挑戰電影極限,創造了一百多年電影史上關於動物的電影奇跡。這是電影人勇氣、耐力與智慧的結果:雅克•貝漢先生歷時5年,耗資5000萬歐元,動用12個攝製組、70艘船,在全世界50個拍攝點進行蹲點拍攝,拍攝了超過100個物種。為了拍攝暴風雨中的大海,拍攝組整整等了三年,才等到一場真正的暴風雨。假如不是為了理想,沒有人會幹出這種傻事。雅克•貝漢先生把自己的行為歸之為夢想,而夢想是無法用金錢計算的。他説“夢想當然昂貴,我很享受這個過程,所以一直做到現在。”
其實,在華美視聽背後,最令人敬佩的就是雅克•貝漢先生執著的夢想——這不僅是他個人的夢想,而是人類的良知。
海洋是生命的發源地,也是生命的棲息地。海洋滋潤著萬千生命從遠古一路走來。海洋不屬於人類,但人類卻屬於海洋。失去海洋,地球就會成為生命的沙漠。
然而,最近的一百多年,科技與工業催生了人類的貪婪與狂妄,海洋成為世界的垃圾站與屠宰場。氣溫攀升,空氣污染,冰原融化,海水升高,捕撈日甚一日,生存在海洋的生物一天天在滅絕,人類也面臨生存的危機。《海洋》展示了這樣的畫面:一面大網罩住了魚群,鯊魚被割下魚翅後投入海中,血染紅了海水。在海洋博物館裏,那些已經滅絕的海洋生物只剩下標本。“他們化了幾百萬年進化,但在幾十年間就滅絕了。”
《海洋》不僅是一次視聽震撼,而是心理震撼:保護海洋不再是遙遠的呼喚,而是近在咫尺的行動。正像導演雅克•貝漢先生所説:“電影是一種藝術奇景,一種情感來源,但它也可以成為服務與捍衛高尚事業的武器,其中就包括保衛大自然。對我而言,美好的情感是唯一重要的東西。我們需要與自然界和平相處,因為人類不可能孤單地生活在這個地球上。”《海洋》是一部偉大的行動電影,它不僅以視聽之美誘惑觀眾,更以良知感染觀眾,採取行動,保護海洋。“沒有其他可以取代的星球。所有的生命都應該在這裡共同生存,這樣才有希望。物種的多樣性對於我們的未來而言,也是必不可少的。現在醒悟還來得及。在幾百萬年間,大自然幾經磨難,堅定地相信吧,大自然的力量。”電影裏發出的是人性的呼喚,它的行動價值已然顯現。然而,當今被商業利益操控的物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能聽到這一呼喚呢?
新世紀十年是中國電影市場迅速發育的時期。票房從2001年不足10億元飆升到2010年超過百億,《讓子彈飛》單片票房超過7億。美國大片更是風光無限,今年夏天《金剛3》中國票房突破10億,《功夫熊貓2》也在中國市場狂收6億元。中國電影院變成了商業電影的提款機。可是,作為大眾媒介的重要形態,中國紀錄片市場持續低迷,從電影到電視,一派蕭瑟景象。《德拉姆》、《布達拉宮》、《外灘佚事》、《海上傳奇》等國産紀錄電影沒能引起大眾關注,票房都在百萬以下。市場表現突出的算是《圓明園》,票房接近600萬,而雅克•貝漢先生本人的《鳥的遷徙》也不過百萬票房,同樣來自法國的《帝企鵝日記》 創造了市場奇跡——也只有950萬。
然而,電影市場的火爆是否等同於電影繁榮?電影票房是否等同於文化價值?從歷史視角看,票房成功與電影價值之間常常是一種良性互動,但電影票房的成功並不意味著電影價值同樣成功,而電影票房失敗也並不意味著電影沒有價值。美國的《公民凱恩》、中國的《小城之春》都沒能取得票房成功,卻跨越了時間的塵埃,成為一個時代的經典。因此,電影作為一種大眾媒介,其價值並不簡單地對應于票房,還有審美價值與文化價值,而文化美學價值的計量單位並不是金錢。商業文化是需要的,甚至佔據了主流地位,但如果電影市場完全被商業大片所壟斷則是不健康的,因為一種繁榮的文化狀態應該是多元共生,只有多元文化才能滿足大眾的多元需求,建構健康、良性的文化生態。中國當下電影發展態勢是毋庸置疑的,但商業電影大片一枝獨秀、藝術電影無處藏身的現狀也是不健康的——不管對於中國電影的長遠發展還是對於多元文化的建構。
文化生態看似一道淺薄的理論命題,實則像空氣一樣滋養著每一個人、每一個社會。工業化、信息化革命以來,人類積累了前所未有的財富,也激發了前所未有的貪婪,文化價值被資本綁架,金錢不是為了人生,人生成為金錢的奴隸。最近發生於美國、波及全球的“佔領華爾街”運動表示民眾正在覺醒。再看國內,從三聚氫氨奶粉、幼兒園血案、高鐵追尾到最近佛山兩歲女童被碾、18路人見死不救,加上連綿不絕的官場貪腐、學術造假、豆腐渣工程、連環套騙局以及駭人聽聞的環境污染案例,中國社會已經發生文化癌變——無論傳統中華文明、西方馬克思主義還是資本主義文明都無法詮釋這一集體文化病症。30多年來,中國經濟確實騰飛了,但中國文化並沒有同步上升,甚至從某種意義上看陷入一種失去道德理性的形而下狂歡。作為大眾傳媒的重要載體,電影、電視以及新媒體都是文化建設的主力。然而,在以收視率論成敗、以票房論英雄的評估標準下,媒介的娛樂功能、經濟利益遠遠勝過文化價值。因此,從電影到電視,紀錄片成為中國近年媒介形態中沉默的一支。《海洋》為紀錄片贏得了尊嚴,也讓公眾感受到紀錄片的力量與價值。正如《海洋》所揭示的,生物多樣性是生命存在的必要前提,文化多樣性也是人類生存的必要前提。
從《海洋》出發,讓中國電影走向健康、多元的文化生態,讓中國文化回歸天人合一的本原命題。
2011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