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工地》從創作伊始到結束,在我們的心中一直追趕著只要在陽光下才可以看清的晨霧,忙碌、踉蹌的追趕過程讓我們感受到生活的美好,生命的崇高。這美好和崇高讓我們的心靈得到震撼,不由得從心底發出向農民工致敬的心聲。可以説《工地》表達了我們對生活的態度,表達了我們對農民工的認識。
一、作者觀點——向農民工致敬
“向農民工致敬”乍聽起來叫人感到疑惑,這一點和我們創作之初的感覺非常相似。“致敬”二字在人們習慣中往往把它與英雄、出色人物聯絡在一起,而農民工在一般人看來社會地位低下,是社會的弱勢群體,無論如何不能把“致敬”二字冠在他們身上。《工地》恰恰是把農民工與“致敬”聯絡在一起,從而構成本片的思想意蘊和美學特徵。“致敬”是我們創作《工地》過程中思想的一次昇華,是發自心底的真實聲音。
《工地》怎麼會把“致敬”與農民工聯絡到一起呢?這是我們創作之初萬萬沒有想到的。當我們真正地走進工地,真正走進農民工的心裏,一種令人驚嘆和驚奇的影子在我們面前不斷浮現,並在我們拍攝日子裏一天比一天高大起來。我們的心靈不由自主的被這一影子所感動所震撼,只有仰視才能看清他們。多年來,我們始終堅守紀錄片所紀錄的真實就是創作者的認識這一信念,此片從拍攝工地那一刻起,我們的認識始終在感動和震撼中萌生。正因為感動和震撼使得我們的認識與以往對農民工的習慣認識産生差異,也許有人會説《工地》太正、太陽光化,我們只能説生活原本就是如此。可能是你站的位置有偏差、有些陰暗,所看到的農民工或苦難深重型的、或命運坎坷型的、或悲歡離合型的、或人性扭曲型的,好象農民工永遠離不開這些類型。我們不能説這種偏差和陰暗有什麼不對,只是覺得它不是主流是支流。我們是站在主流的歷史坐標點上,以尊重歷史、尊重生活、尊重生命的態度,紀錄我們自己眼中的工地。
我們對農民工的“致敬”之情是什麼?説到底是創作者對生命的致敬、對生活的致敬。“致敬”是本片的思想,是核心。正因為有了這種“致敬”之情,才讓我們找到了認識生活的視角,這視角決定了我們所看到的感動和震撼是快樂、是美好、是力量、是中國前進的步伐。這視角還讓我們從畫面裏一個個農民工的艱辛與美好中,想到中國9400萬農民工,想到8億農民,想到13億中國人,想到生活在地球上所有的人們。正因為如此本片的結構方式和紀錄方式由此派生出來。
二、結構方式——單純與神奇
本片結構力求凸現單純和神奇。我們之所以如此鍾情于結構的單純和神奇,一是農民工的生活理想和勞動行為帶給我們直接感受是單純和神奇,二是單純和神奇並不是我們事先設計和想象的,完全是在惚惚悠悠,悠悠惚惚的創作過程中被自覺不自覺地抓到了。正因為這二點使得我們對農民工的認識得到基本呈現,使得本片多了些對農民工區別一般的揭示,進而多了些特點和風格。
紀錄片《工地》的拍攝內容為城市建築工地,拍攝對象為農民工。前期拍攝歷時7個月(2004年5月—12月),後期製作歷時2個月(2005年1月—2月),片長27分35秒。此片的風格為音樂式紀錄片。它的結構是由七個相同的單元疊加而成。每一個單元是由勞動場景+人物採訪+人物特寫三個部分來構成。勞作場景是我們認識農民工的基礎,人物採訪是我們走進農民工心裏的橋梁,人物特寫是作者對農民工的態度,進而三者之間形成了基礎+橋梁+態度的關係。
1、勞作場景——反映農民工勞作方式的神奇
《工地》選擇的拍攝內容是建築工地。每當我們走進工地,眼前的勞動場景讓我們感到神奇,正是這一神奇的誘惑,打開了我們的心靈之窗,刺激和點燃了我們潛藏在心底的創作激情,這激情讓我們真正體會到勞動的光榮與神聖。可以説表現勞動的光榮與神聖,不僅把持住了現今時代跳動的脈搏和事物的本質,也把持住了本片的命脈。我們力求透過勞動的光榮與神聖,把農民工從社會世俗眼中的低微層面,抖落出一個偉大的生活,一個精彩的現實。事實上,農民工正是把這一“偉大”與“精彩”留給了不屬於他們的城市。我們表現勞動的光榮與神聖的目的,更是想把這一“偉大”和“精彩”呈現給世人。我們之所以能夠做出這樣選擇,是因為我們找到了屬於自己獨特視聽語言的內在思想,即:勞動創造自己、勞動創造生活美好、勞動創造幸福與快樂、勞動提升生命品質。而這一點恰恰是被現今許多紀錄片人所忽略、所淡忘。
2、人物採訪——體現農民工生存狀態的單純
我們在與農民工朝夕相處中了解到,農民之所以從農村來到城市打工是受生存理想驅使,這理想是非常具體、非常實際的。理想使他們勇敢、堅韌、頑強地承受艱辛,理想也讓他們在艱辛中擁有了快樂與美好,這快樂與美好提升了他們的生命品質。農民工的理想體現了中國的實際,為了能夠廓清中國的現實,我們採取了訪談形式加以具體、微觀的呈現。如:我們採訪近50位農民工,問的是同一個問題:你掙錢最想幹什麼用?回答的內容卻不盡相同,有的掙錢為的是養家湖口;有的掙錢為的是娶老婆;有的掙錢為的是蓋房子;有的掙錢為的是供孩子上學;有的掙錢為的是做買賣;有的掙錢為的是買汽車;有的掙錢為的是幹承包等。
3、人物特寫——即是具體的內容,又是抽象的符號,承載著我們對生命品質的高度尊重。
臉部是一個人重要的特徵,承載著一個人生活經歷的全部。由於農民工長期以來風吹雨打的務工生活,已在他們的臉上流下難以磨滅的飽經風霜的印記,這是我們用特寫鏡頭紀錄農民工臉部的緣由。其目的不僅為的是呈現臉長的是什麼樣的,更為重要的是想放大農民工的生命品質,表達出農民工給作者帶來的感動與震撼,以此彰顯出中華民族勤勞、樸實、善良的性格。
4、哲學定位——不變求變
馬克思主義哲學觀告訴我們“變”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二者之間相生相依,相互兼容。紀錄片創作正是依此去發現真實,揭示真理。在創作過程中“變”與“不變”體現在兩個層面:1、“變”是通過“變”(不同事物)來構築。2、“變”又是通過“不變”(相同的事物)來構築。
我們在《工地》的哲學思考上,選擇的是通過“不變”來實現“變”。“不變”的是七個單元的結構相同。“變”的是每一個單元的內容不同,單元之間經過有機粘連使原本相對獨立的單元之間産生內力,産生張力。後一個單元在前一個單元情緒驅動下,超越單元本身的承載向外洋溢,向前涌動。
三、表現方式——心中之象
此《工地》不是生活中工地的複製,也不是一般人眼中的工地,它是作者心中的工地,是獨一無二的工地。畫面中工地與人的構成關係,實際上是作者以自身美學思想對生活觀照的一種外化,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拍攝方式以仰拍為主,搖拍為輔。
《工地》所呈現的工地都是大連市重點建設項目,包括展覽館、機場、娛樂場所等,其建築樣式為鋼架式結構。當我們身臨其中時,工程之高之大需我們左、右、上、下環顧才能看清,正是這一感受讓我們在拍攝方式選擇了以仰拍為主,搖拍為輔。這種選擇與我們心裏所要表現的感覺非常吻合。
2、景別設定以近、特為主,全景為輔。
農民工是本片主要表現對象。對農民工紀錄重點是農民工想什麼,農民工幹什麼。為此我們在景別的使用上作了嚴格的界定,全景表述的是農民工幹什麼。近景表述的是農民工想什麼。特寫表述的是作者對農民工的尊重。我們之所以這樣做,目的是為了能夠建立本片獨特的表述風格。
3、畫面構圖以縱向為主,橫向為輔。
為了充分地展示工地與農民工的關係,我們採取了以縱向構圖表現農民工建造一個什麼樣的建築為主,以橫向構圖表現農民工怎樣建造為輔。之所以以縱向畫面構圖為主,是因為它可以表現出一種力量感,這是我們必須表達的。因為隨著施工進度的推進,縱向的鋼梁越來越密集,建築物越來越巨大,農民工在鋼梁間變得越來越小,這一大一小讓我們一下感到農民工的力量之大。“力量”成為縱向式構圖的靈魂,我們用縱向式構圖拍攝的工地不是以反映建築為目的,而是以體現農民工的力量和智慧為目的。為了與“力量”相襯、相呼應,我們通過採取橫向式構圖為輔的拍攝方式,把農民工具體的勞作方式加以呈現,從而使工地與農民工緊密相連。
4、光影把握以逆光、側逆光為主,順光、散射光為輔。
我們在拍攝中發現農民工的起居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他們往往是從早上4點多開始上工,晚上10點多下工,一天工作近18個小時。這一點超出我們的想象,正因為如此,我們將清晨與傍晚作為主要的拍攝時間段。由於農民工早起晚歸,給我們流下的印像是模糊的、剪影式的,進而決定了我們所拍攝的畫面趨同這種感受。同時,現今工地使用的建築材料不是用磚和瓦,而是用上噸重的鋼材。鋼材本身給我們心裏的感受是很沉很重,這種沉重的感覺用逆光和側逆光來表現符合我們真實的感受。另外,工地所使用的建築材料是灰色和銀色,而農民工頭戴的安全帽和身扎的安全帶或紅色或橙色或黃色。為了能表現出這些色彩的質感,我們選擇了在順光、散射光的條件下拍攝,還原了客觀本色。
5、情緒表現以音樂敘述為主,同期聲為輔。
由於本片是音樂式紀錄片,所以音樂在本片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音樂不僅起著段落的劃分和連接作用,同時音樂要著力釋放畫面內潛藏的信息,使畫面與聲音産生思想的共振。音樂分為交代、呈現、情緒三個樂章。為了保持情境的真切、真實,畫面始終保留同期聲。
6、象徵表述以點帶面,以小見大。
由於工地的浩大,工序的繁複,我們無法一一拍到,也很難拍明白,更何況本片不是講工程,而是表現人。為了能夠真實地呈現工地的情景,我們採取了“以景講人”和“以人講景”的方式,把人物始終處於特定的工地之中,把工地始終依託在人物活動之內。通過這種表述方式不僅把工地呈現出來,也創造了工地以外更大的空間,供觀賞者遐想。
事實上紀錄眼中的農民工很容易,紀錄作者心中的農民工很難。我們創作《工地》最大的收穫是發現單純,學會單純。因為單純《工地》多了許多快樂,生活多了許多快樂,世界多了許多快樂。
感謝時代,感謝工地,感謝農民工。
此文發表在2005年《南方電視學刊》第三期
李汝建 王軼群 張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