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創作思路
老宅位於大連市西崗區。1905年,日本侵佔大連,在長達40年的統治時期,興建了大批宅院。1945年,大連光復。1947年,政府將這些宅院分給了普通百姓居住……。近百年來,城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許多留有歷史印跡的老宅,隨著城市的發展正在一天天消逝。這是我們創作《老宅2003》的一個動因。
我們創作之初的興趣是紀錄和老宅成因相關的人和事。老宅過去原本是日本妓院,我們打算透過老宅去紀錄依然活著的那些當年妓女們的現今生活和人生經歷,以此呈現特殊的歷史話題、社會問題、現實思考等。後來,隨著觀察、採訪、體驗的不斷深入,當我們從歷史的層面進一步反觀這些老宅的時候,猛然間眼前一亮,我們的心和目光被現今生活在老宅裏的人們緊緊地吸引,被他們如何生活所打動。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承載著中國社會發展的一個進程、一段歷史和一種生存狀態,隨著老宅的消失,這一切也將消失得無影無蹤。作為一名電視工作者,有責任將這一切紀錄下來,並使之成為有意味有價值的歷史影像。由於思維方式的改變,我們的關注點從過去轉移到今天,從呈現老宅今昔的變化轉移到紀錄現實中的中國普通百姓。
攝編過程
為了紀錄老宅裏人們的生活,我們採用了跟移的拍攝方式,通過一個又一個的長鏡頭來紀錄老宅一家一戶的生活。同時我們將拍攝者和被拍攝者的狀態保持同步,並直接呈現。可以説正因為有了這種語言樣態的支撐,使我們能夠更自覺地走進生活,更實在地走進生活。我們感覺到只有這個做法,才能把我們看到的、想到的,不加任何掩飾、任何修飾,直接呈現出來。這成為紀錄《老宅2003》的語言樣態。
本片通過六個章節來詮釋老宅。第一章:“彩色瓷磚”,通過老宅殘留下當年日本妓院的彩色瓷磚,引出現今居住在老宅裏人們的生活景象。第二章:“兩間房等於三間屋”,家裏人多,把兩間房隔成了三間屋,住的人還比較自足。第三章:“水和玩水的男孩”,小院共用一個水龍頭,經常是白天鎖著,晚上才開幾個小時,孩子們在水龍頭前遊戲,有個父母離異的男孩走進了畫面。第四章:“家有病人”。兩個家庭,一家是丈夫有病,一家是老婆有病,收入拮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儘管家境困難,但充滿希望。第五章:“幾聲吆喝”。一個盲人家庭每天都要靠沿街叫買蜆子來維繫生活,兒子又面對畢業後擇業困難的窘境,生活本來不容易。第六章:“麻將、撲克和雨”。忙碌一天的人們,在閒暇之餘聚集在一起悠閒地玩著麻將和撲克,各自搞著自娛自樂的活動。在清晨和傍晚時分,小院裏人們不約而同地來到水池旁洗菜、涮鍋……。下雨了,人們依舊在宅院中忙個不停。他們就這樣活著。百年老宅,見證了我們社會發展的歷程。
《老宅2003》前五個章節基本都是長鏡頭來完成的,長的有18分鐘,短的有3—8分鐘不等。前期拍攝基本上一個鏡頭、一個人物、一個場景,都是在行進中拍攝完成的。從屋外到屋內色溫的變化,一些焦點的變化,場景的變化,都需要在一個長鏡頭的行進中完成。後期編輯時,我們就感覺到如按常規思維把一個長鏡頭裏的這些“變化”分掉,變成切換鏡頭,一切就變得不自然、不合理了,反而感到生活是假的。我們走進老宅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分切出來的。因此,我們基本保持長鏡頭的感覺,沒有分切。同時,鏡頭隨著我們的問話、對話不斷跟移行進,我們是在和被拍對象問與答的過程中,完成紀錄的過程,這特別符合我們一步步走進老宅裏的心理狀態。到了第六章節“麻將、撲克和雨”,我們的心境靜了下來,鏡頭也靜了下來,沒有了對話,我們要仔細去看看他們是怎麼活著的。在這一章節中,畫面基本上都是固定拍攝,而且不再是跟移的長鏡頭,是分切的剪輯。前面五個章節使用長鏡頭所呈現的生活是人們的艱辛與窘迫,到此分切剪輯所展現的是人們面對艱辛的那種強韌、安然的活法,讓我們看到了人們活著的生命品質。這不僅是一種節奏,還是本片的歸宿。
語言形態
語言形態非常重要。美術有它的語言形態,歌劇有它的語言形態,小説、詩歌、散文都有它自己的語言形態。語言形態的差異,決定著各自的思維方式、表述方式的不同。你只有按著各自的思維方式、表述方式去認識生活,才能通過語言形態,真正達到紀錄生活的目的,這一點至關重要。現在,中國的紀錄片水平儘管提高很快,但我們和國際紀錄片相比還存在差距,主要差距是對語言形態的認識和重視不夠,不太注重用語言形態紀錄生活。我們常常會看到一些紀錄片,題材也挺好,故事也挺好,就是沒弄好,沒有活氣兒。究其原因,就是忽略了創作者在紀錄對象的過程中,同時也應紀錄下自己變化的過程。創作者怎麼能成為先知先覺的聖人呢?《老宅2003》不僅紀錄被拍者,也紀錄了我們自己當時的心境和狀態,在這一點上它突破了紀錄片創作上的一些限定。紀實,其實應當是雙向的,往往這一點沒被引起重視。
我們所説的語言形態就是創作者能夠把對視聽語言的獨特理解和對生活的獨特發現與感悟,具體到拍攝手法的推、拉、搖、移;景別的全、中、近、特;影調的明與暗;色調的寒與暖;編輯的結構與節奏等元素中的某一元素放大,並使其達到極頂。
《老宅2003》語言形態主要是通過長鏡頭和間隔式的結構方式建立起來的。之所以能夠找到這種語言形態的感覺,主要從三個方面來考慮:一是“鮮異的視角”,二是“詩意的時空”,三是“歷史的坐標”。這三點一方面使我們的內心對客觀對象的認識越來越豐富越來越深入,另一方面也使得我們紀錄客觀對象得心理空間越來越大。怎麼確定“鮮異的視角”、“詩意的時空”、“歷史的坐標”?可以説這種思緒一直伴隨我們創作的全過程。最終我們將老宅的“歷史的坐標”定位在百年前,將“鮮異的視角”定位在百年後,將“詩意的時空”定位在現實中的歷史和歷史中的現實。由於三者之間的相互作用不僅為語言形態注入思想,更為其注入風格和特點。
我們通過《老宅2003》的創作過程體會到,語言形態是創作者內心思緒的外化,它不僅是創作者創造性和鮮明的個性的張揚,更是主觀對客觀紀錄真實程度的彰顯。紀錄片正是通過語言形態去發現和紀錄屬於紀錄精神的生活和真實。語言形態決定著我們怎樣看生活,怎樣呈現生活。我們在老宅裏拍了一年,每天都要與老宅裏的人朝夕相處,時常覺得沒有什麼可拍,但當我們以自己的語言形態認識生活時,馬上覺得眼前大量沒意思的生活,其實都是有意味、有意思的,有一種讓人眼睛一亮的新鮮感。
創作後記
我們拍老宅,不是突發奇想,不是玩怪,我們尊重了自己的感覺和認識,找到自己的語言形態。其實《老宅2003》紀錄的是2003年的中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這是本片要傳遞的。我們不是站在一般的層面上,消極地去講陰暗面,而是講變化中的社會已影響和改變著老宅裏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老宅裏的家家戶戶可以説是中國現今社會低收入階層,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弱勢群體,在這裡可以真切地看到人類面對各種艱辛堅韌活著的偉大。可以説,老宅濃縮了我們現今時代正在發生的一切。正如我在導演闡述中所講:“通過紀錄老宅中人們苦澀的微笑,喧囂的恬靜,惘然的期盼,無奈的自樂,忙碌的頑強等生存狀態,把現今老宅裏的人和事留在歷史的瞬間,把百年老宅所承載的生命印跡留在歷史瞬間,把現實社會發展的一個側面留在歷史瞬間。他們雖然不是潮頭,卻裹挾在大潮中,隨著大潮生生不息地流動著”。
近幾年,我所創作的紀錄片較為注重紀錄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每次面對生活、走進生活時,吸引我而讓我感動的,始終是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總是有一種群體的力量讓我感動。事實上,我在紀錄群體的過程中,無處不是通過紀錄個體來完成的。只不過我紀錄的個體是群體裏的個體,不是獨立成篇的個體。這種紀錄方式好像與我的性情有關,因而自覺不自覺地形成一種追求。這種追求所呈現的內容是我對社會的一種思考一種態度,也決定了我的紀錄片語言形態帶有自己的色彩。我比較喜歡用自己的語言紀錄群體的生命狀態。
此文發表在2004年《當代電視》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