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多年來,中國電視紀錄片創作,在吸納外來創作思想、理念的同時,經過自身孜孜不倦地探索,得到了迅速發展,並越來越深刻地影響著電視節目創作的審美走勢,成為走向世界、與外界進行交流和對話的主要形式。同時,紀錄片的創作意識也滲透到各種不同類型的電視節目中,使受眾的審美趣味日漸改變,對真實、真切、客觀的紀實節目倍加喜愛。而受眾的喜愛,又反過來影響著電視節目創作的理念、定位、形式和方法的進一步改進。長期以來,“紀錄真實”這四個字,幾乎成為電視從業人員的口頭禪,成為節目創作的法寶和改頭換面的靈丹妙藥。其實就目前各類紀實節目的現狀而言,許多節目在運用紀錄的手法進行創作時,還未真正弄懂何為“紀錄的真實”,在揭示客觀存在的深刻性上,在對客觀存在的具體把握上,還處在表面化和概念化的狀態。許多創作者錯誤地認為,鏡頭所拍攝的客觀存在,就是在紀錄客觀的真實,就是事物的本來面目,忽視了紀錄的真實來自於創作者對生活的態度和認識,使節目不論在對生活的認識、主題的把握上,還是在思想的提升、真實的發現上,都存在著挂一漏萬、顧表失裏的傾向。長此以往,創作者自身便處於越做越糊塗、越做越不知自己是誰的困境之中。究其原因,我認為主要是在何為“客觀存在”和何為“紀錄真實”上存在誤區。
俗話講“眼見為實”。這説明了“實”來自於“眼”,而“眼”又會隨心轉,不同心態的人對同一事物眼中之實會有不同的反應,同一個人在不同階段由於心態的不同,對同一事物眼中之實也會有不同的認識。顯而易見,“心中之實”是相對的、主觀的,而“眼”是絕對的、客觀的。
一、紀錄真實不可能紀錄客觀存在的全部
既然明了“眼見為實”的“實”是出自於人的內心世界,那麼就不難理解,所謂的紀錄真實,更多的帶有主觀化的色彩,是創作者對客觀存在認識過程的反映。它必然有以下幾個特點,1:創作主體的差異。對同一客觀事物,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認識,反應到創作上,紀錄真實的程度也就會有所不同;同時,它也會隨著不同創作者對客觀事物由表及裏的認知程度的差異,而呈現出不同的紀錄真實。2、時空的差異。對同一客觀存在的認識,會隨著不同的歷史階段、不同的時間進程産生不同的認識,反應在創作上,紀錄真實的程度也會有所差異。3、地域的差異。對同一客觀存在的認識,由於不同國度與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紀錄真實的程度也會存在差異。4、進程的差異。創作主體對客觀存在的認知能力,始終處於不斷的完善之中,因而對客觀存在的紀錄真實也會永無止境。作為紀錄真實的創作者,不論你如何努力,你紀錄的真實也只能是一個點、一條線、一個面的真實,不可能是全部的真實。其實,紀錄真實的程度,是創作主體隨著時間的進程、歷史的進程、社會的進程、人類自身的進程的永無止境而使主觀的探索也永無止境。
二、紀錄真實不是藝術真實
多年來,人們在論及紀錄片的話題時,始終把它劃歸為純藝術的範疇來認識,用藝術這把尺子來修正創作者思維方式的正確與否,經常在紀錄片創作中自覺不自覺地採取用藝術的視角來表現客觀存在,並把它視為惟一正確的原則加以恪守。如果對客觀存在可以用藝術的思維來創作的話,那將意味著紀錄的真實可以比喻、可以誇張、可以象徵、可以想象,這恰恰是紀錄真實之大忌。藝術的最高境界是借景抒情,借景抒志。而紀錄真實的最高境界是借情抒景,借志抒景,它講求的是心中之實與眼中之實的相互統一。可以肯定地講紀錄真實既不是簡單客觀存在的復原,更不是人們所説的藝術真實。目前,我們有許多創作者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仍然把紀錄真實與藝術真實相等同、相混淆,造成在紀錄真實的過程中思維層面狹窄,展示形象單一淺薄,喪失掉紀錄片的基本功能,使紀錄片創作陷入了非驢非馬的窘境。
無容諱言,客觀存在到紀錄真實這個過程是由創作主體主觀把握的,對生活的發現,對題材的提煉,對主題的提升,對生命的揭示,都是創作者主觀能動性的反映。但如果因此而把紀錄的真實企盼在藝術的光環下,把紀錄片進一步提高和發展寄託在“藝術形式”的突破和革命上,很容易造成紀錄的真實與被紀錄的客觀存在的隔離、斷裂,往往是越用藝術的思維方法來表現客觀存在,越遠離了客觀存在。表面化、概念化、片面性、非本質的視聽影像已使當前許多紀錄片存在著製造生活、偽造生活、虛設生活的弊病,甚至紀錄片僅僅成為創作者孤芳自賞的空中樓閣。
對一部紀錄片的評價只能説它很有藝術性,而不能説它是很藝術的紀錄片,二者的區別在於,紀錄片儘管以視聽形態出現,但它最終目的不是為藝術服務,而是為人們對一個人、一個事物所進行的調查、研究、分析服務。在紀錄一個人、一個事物的過程中,藝術只能作為有意味的形式和輔助的手段加以運用。用藝術的諸多手段和形式的目的,是對事物進行調查、研究、分析,使客觀存在變為近在咫尺可感可知的視聽形象,是讓人在欣賞的過程中,一步步走近事物,認識事物,了解事物,從而滿足人們探求、認識事物本質的心理,使人們在不斷的認識、探求和揭示事物中,創造我們的新生活、新世界。而認識、探求和揭示的世界,與虛構的世界最大差別在於,它的紀錄真實仍然是客觀的存在,而不是藝術化了的藝術的真實。也就是説,紀錄真實,是對生活的新發現和新揭示,而不是對生活的虛構和創造。
三、紀錄真實是調查、研究、分析的報告
儘管紀錄真實可以反映客觀存在,但我們所面對的世界的客觀存在,尚有諸多未被認知的事物。未被認知的事物當然也就談不上紀錄真實,紀錄真實是指已被人們正確認識的客觀存在。紀錄的真實只能從主觀對客觀存在的認知程度裏找。人類正是在不斷認識客觀世界的進程中,不斷豐富著真實的世界,創造著多彩的世界。而優秀紀錄片的魅力,正在於對未被認識的客觀存在的發現和揭示。
鏡頭本身所拍攝的事物畢竟是眼中之物的一個局部、一個片斷,你可以從不同角度、不同光線、用不同的景別獲取到許多畫面,但應該肯定地講,這仍不是創作者所認識的事物的全部,仍帶有一定程度的局限性,不確定性,它甚至有可能是模糊的。這是因為,其一、客觀存在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它無時無刻不處於變化之中。其二、人們對客觀事物的認識始終受到社會各方面發展的限制,因而對一事物所形成的認識只能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所以每一部紀錄片所紀錄的真實只能是相對而言的。其三、創作者對一事物的認識,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生活經驗的增長,認識也會在不斷的變化。而要進一步認識事物的全部,就得關注畫面以外的生活,到畫面以外的生活中,去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掌握、發現那些更有意義更具特殊價值的東西,透過畫面本身(現象),去了解、發現、表現更鮮為人知的東西(本質)。如:紀錄一隻螞蟻,不僅要紀錄它的鏡前狀態,更要了解到它是怎樣生和怎樣死,而要做到這些,創作者就得以調查、研究、分析者的眼光,跟隨對螞蟻認識進程的不斷深入,了解到螞蟻群如何生存的昨天和今天(背後),並與畫面相結合形成對一隻螞蟻的特定認識,而不僅僅是依靠畫面本身所承載的信息進行簡單反映。
事實上,用藝術的思維方法去認識客觀存在,是不能構築起紀錄真實的客觀性的。要想使“紀錄真實”更客觀,就得使我們的創作思維更科學。因此我認為,對客觀存在“紀錄真實”的程度,主要受制於以下幾個方面:A、調查的程度,B、研究的程度,C、分析的程度。嚴格講,紀錄片創作不屬於純粹藝術創作的範疇,而屬於科學的調查、研究、分析的範疇。其創作,必須以科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學家、自然學家的思維方法和眼光,來觀察生活反映生活。它所反映的不是創作者個人情趣化的事物,而是對客觀存在調查、研究、分析的認識程度,即特殊的揭示和發現,它涵蓋了人文、自然、社會等諸多方面因素。
當我們的作品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通過相互之間的比較,特別是大賽落敗之後的沉重和沮喪,我們似乎應該明了,真正的紀錄片,實際上是帶有一定科學、自然、社會、人文意味的一個調查報告、一個分析報告、一個研究報告;而真正的紀錄真實,是對科學、自然、社會、人文的深層發現、展示和挖掘,而不是藝術的創作和再創作的問題。這正是我們與國外創作理念的差異之所在。
四、紀錄真實是認識客觀存在的一個過程
雖説“紀錄真實”是主觀的,但並不意味著主觀可以淩駕客觀之上,並不意味紀錄真實可以憑空臆造,可以為了所謂的藝術的“好看”製造紀錄的真實,更不可以通過所謂的至善至美的“形式”,去粉飾紀錄的真實,應保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這種“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是説既冷靜客觀,又要積極主動,而不是與生活保持所謂的“距離”。它是在積極走進客觀存在的進程中獲取的。
可以這樣講,紀錄的真實是通過創作者對客觀存在進行充分調查、研究、分析獲得的。而調查、研究、分析需要相對長的時間,需要耐得住性子,需要一種獻身精神,需要把所要紀錄的客觀事物當成自我生命的一部分。這是因為客體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而對一事物,能否做到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的長期紀錄。對搞紀錄片的人而言,是件非常非常難做到的事情。在中國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寥寥無幾,大凡有所成就的人,在這方面,都有著超凡的能力和意志,都有著既超越自己也超越別人的能力和意志。別人做不到或者説很難做到的,他做到了,他就成功了。所以我們常説,從事紀錄片創作不能浮躁,不能把紀錄片當作急功近利的事來對待。
紀錄片大師和前輩們成功的作品,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三點啟示:1、紀錄的真實是有角度的。有什麼樣的角度,就有什麼樣紀錄的真實。2、紀錄真實以還原對客觀存在特殊認識為其目的。3、紀錄片創作應成為創作者自身生命實踐的一部分,紀錄的真實是伴隨著創作者自身的生命進程,不斷地對客觀存在進行感悟的智慧,是貢獻給人類的一筆財富。可以這樣説,紀錄真實最終紀錄的是創作者的人生體悟和境界。
發表于《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02年11期
此文在2003年世界華人交流協會舉辦國際優秀論文評選中獲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