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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到美國紀錄片大師Richard Leacock是在2007年6月第17屆聖彼得堡國際電影節上。當時他是嘉賓,我是評委。電影節開幕前舉行記者見面會,評委和嘉賓都出席。在見面會開始前,當白髮蒼蒼的電影節主席Mikhail Litviakov把一個同樣白髮蒼蒼的老頭介紹給我時,我嚇了一大跳,因為Mikhail説:Bibo, this is Leacock!
Leacock! 這是一個多麼響亮的名字啊,我剛入行的時候,我師傅王海兵就給我反復提到這個名字,他是大家公認的直接電影創始人,在任何一個國家的紀錄片教材中,他都是泰山北斗,我這回終於見到真人了!只見他穿著一身西裝,戴個帽子,滿臉皺紋,神情祥和而寧靜地與我握手。
在這次見面會上,由於他和我還有另外一個美國評委講英語,為便於翻譯,電影節方面就把我們三人的座位緊挨在一起,一個翻譯就坐在我們三人後面,於是我的座位就緊挨著Richard Leacock。一坐下來,他就伏在我耳邊説悄悄説:我不曉得他們為什麼要叫我來,我什麼都不曉得啊。我説:因為你是條大魚啊!在英語中,大魚有重要人物的意思。他聽完我的話後,微笑著搖了搖頭。
在後來電影節舉行的幾天中,還是因為便於翻譯,我的座位總是在他的旁邊,於是我們就總在一起,談了很多。現在想來,印象最深的,還是很多人象朝拜神仙一樣地來朝拜他。不管是在電影院,還是在酒吧,總是不斷地有相機和攝像機在拍他,不斷地有人來向他恭恭敬敬致地致敬、問候,説“你還記得我嗎?我在什麼什麼時候見過你啊”或者“我丈夫就是看你的片子而開始拍紀錄片的”這樣的話。他通常是握著對方的手,微笑著説謝謝。據我觀察,大多數人他都不認識。
他告訴我説,他早就不拍了,現在住在巴黎,很少回美國,也很少參加電影活動。這回來彼得堡,是因為他和聖彼得堡國際電影節主席Mikhail Litviakov是老朋友,托不過情面才來的。
聖彼得堡國際電影節始建於1988年,是由前蘇聯電影藝術國家委員會(The State Committee of Cinematography of the USSR),前蘇聯電影製作人聯盟(The Filmmakers' Union of USSR), 前蘇聯國家廣播電視委員會(The State Television and Radio Committee of USSR)、列寧格勒城市協會執行委員會(The Executive Committee of the Leningrad City Council)聯合創立的,是蘇聯時代不多的能與西方交流的藝術平臺。 在這個電影節的創立之初,Leacock就來了,為這個電影節得到西方電影人的認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從那以後,他就經常來蘇聯,和Mikhail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在電影節的閉幕式上,Mikhail把Leacock請上臺去,給觀眾講話。Leacock用非常緩慢的語調説: I don’t know why I am here……平和樸實的講話,贏得了滿場的掌聲,Mikhail和Leacock深深擁抱。看著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擁抱,我心裏覺得很是感慨,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個泰山北斗,真實電影的創始人Jean Rouch。
Jean Rouch是法國人,是與Leacock齊名的紀錄片電影大師。我見到他,是在1997年3月的巴黎,法國真實電影節上。當時,我的片子《三節草》在這個電影節上放映,放完以後我照例站到銀幕前回答觀眾問題。我注意到,坐在最前排的一個白頭髮老人問題最多,如瀘沽湖在哪、你在哪學的紀錄片等等。觀眾散場以後,他和一堆人還站在那裏説話,電影節主席Suzette把我叫過去,把我介紹給那個白頭髮老頭:This is Jean Rouch。我當時也是嚇了一跳,大聲地問:You are Jean Rouch? 他十分得意地給我做了個鬼臉,拍拍我的臉説:Yes, I am Jean Rouch! 我當時很年輕,英語又臭,一激動就更不曉得該説啥子,就站在他面前傻笑。他用濃重的法國口音給我説:我還以為你在英國學習過呢,你的片子不錯。
後來,我那部片子得了獎。據當時的評委、台灣紀錄片製作人李道明後來告訴我説,Jean Rouch當著那麼多人表揚你,可能對評委們有影響。
再後來,就聽説他出車禍去世了。
然而,人們都沒有忘記他,我在國內外的很多個場合都聽人談起他,人們對他的尊敬依然如故。
紀錄片是一個艱苦而冷清的行當,遠不如故事片那麼熱鬧。但這個行當對人類文明的意義,也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在這個艱苦而冷清的行當中,正是有Richard Leacock、Jean Rouch這樣的人物,撐起了一片天空,引領著我們這些後人,在這個行當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