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有感於梁碧波關於三峽的兩部紀錄片
梁碧波2003年拍了兩部片子,一部是關於三峽,另一部也是關於三峽。兩部紀錄片分別題為《根》和《廢墟》。
這兩部紀錄片不長,前者30分鐘,後者60分鐘。拍攝時間也不長,前後期加起來不到三個月。但,這是我看到的關於三峽紀錄片中最有力量的表現之一。
《根》的故事極其簡單,講的是武陵鎮一家拆遷戶的事兒。三峽移民一百多萬,梁碧波選擇了一家人,一個茅草屋,一個夏天的故事。按照工程需要,一直居住在三峽沿岸的84.41萬人在2002年春節前已經搬遷,搬到更高的地方,或者更遠的地方,因為江水以後要淹沒他們現在的家園。移民幹部,從村到鄉再到縣裏,一撥撥的來,苦口婆心,軟硬兼施。他們通常要坐機動船來,那機器的轟鳴震耳欲聾。他們通常要經過一片綠油油的肥田,那裏正在砍伐碩果僅存的一棵老樹。該遷的總要遷,這個理兒誰都明白,武陵鎮的一家當然知道。就是捨不得祖祖輩輩留下的茅草屋。窮家值萬慣,他們積累了幾代人的草房,不到半小時就倒下了,塵埃騰空而起,久久不散。
梁碧波在片子裏什麼話也沒説,只是靜靜地用攝像機注視著,傾聽著。砍伐聲單調而執著,仿佛源自一種古老的恐懼,由不得你不腿肚發軟,跪向腳下的這一片土地。我們拋棄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我們告別了什麼?又迎來了什麼?我們戰天鬥地,我們劈山造田,我們蔑視造物,我們漠視心靈,這一切怎一個“根”字了得?
梁碧波操四川話,往往口若懸河,梁碧波拍片子,卻是個沉默寡言的好事者。
60分鐘的紀錄片《廢墟》,圈點了奉節城三個人物,“筆墨”之間,端的是精妙絕倫,妙趣橫生。
千年詩城奉節處處可見精英人物。在一片唐宋明清的瓦礫之間,是現代的廢墟。操大爺在殘垣斷壁間經營著自己的小旅館,大半個世紀的人生經歷償盡了我們在歷史上讀過的所有荒謬。臧否人物,感悟世態,激揚文字,笑看生靈,活得通透灑脫淡然自信。廢墟上另一位人物是吆三喝四的磚老闆,赤身、板寸、朗聲、狡諧,用四川話講是在廢墟裏“討生活”。梁碧波也拍如血殘陽,也拍靜靜長河,可就是騷情不起來,看得你只想笑,笑得心會意領,笑得情非得以──我們民族的“活寶”,我們民族的“脊梁”,我們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
收集老奉節的老趙,在評選自己的“奉節十傑”,上面兩個人物已經進入他的名單。在他眼裏,奉節城滿眼寶貝。半年時間,老趙就收了8車“破爛”,扔進了倉庫,他自嘲為奉節的“破爛王”。破爛王每天都要去拆遷工地,每天都能從廢墟中淘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東西。時代如此倉促,毀滅如此迅速,哪來的急!
一個城市死了,一個城市再生。千年蘊積的人氣兒,祖輩流傳的仙氣兒,就這樣散了。我們慷山之慨,我們奢水之侈。除了靜靜的記錄,我們還能留給子孫什麼呢?
綿延一千多公里的移民線,有多少深藏的角落。在2003年的夏天,梁碧波用一個個細節照亮了千里江陵,除了講故事,在這個屬於詩人的世界裏,“紀錄片工作者”哪還配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