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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去四川的時候,《探索發現》的編導黃牙尖找到我。當時,電視上鋪天蓋地都是催人奶下的節目,弄得牙尖婆母性大發,央求我在災區,也是她的老家,幫她領養一個孩子。以我對領養手續粗淺的了解,知道這個事情很難辦,加上拍片一直很忙,哪有時間幫他找孩子去?
但朋友之托總要想辦法落實,到成都後,就把事情委託給了波師。大腿本來和牙尖婆相熟,聽到這個消息後,哈哈笑了兩聲,説:“哦,奶漲了哇?放心,我來處理。”緊接著,抄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聽説你要領養孤兒哇?……你看嘛,我也是災民噻……要麼,你把我領養了好不好?……那你就是我的養母咯……而且,我因為地震心靈也有了創傷……最好能跟到養母睡……”波師一臉楚楚可憐的無辜。總之從那以後,黃牙尖再沒給我提過領養的事情。
我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説明在做人方面波師的確是我的老師,他總能用最荒誕不經的語言把很正經的事情完成。波師身邊有一群小兄弟,我稱之為“梁師益友”團隊,梁師當然是指梁碧波,益友則是指他的徒弟楊益-一個臉黢黑如我的粗壯漢子,每天黑著臉,拎著警棍,和他師傅一起威逼利誘,弄得幾個小兄弟上下翻飛地玩命幹活。
説到幹活,梁大腿可以做到沒日沒夜。做後期的時候,在機房裏盯著三四台機器,任何人都沒有偷懶的可能,那個勁頭只有八九十年前,上海紡紗廠裏的拿摩溫做得到。波師在房間裏像籠子裏的狼,抄著褲兜來回走柳。波師喜歡出汗,經常加班加得滿頭大汗,但這個時候,我看到他每個毛孔流出來的都像是《資本論》關於原始積累的敘述。
編導們幹得苦不堪言,攝像劉江這時候本來可以輕鬆一點。沒想到,他剛躺在沙發上,就被波師叫起:“江娃兒,我看你揉情似水的,快過來,師傅的肩膀好酸,給我揉揉。”江娃兒本來剛從都江堰補拍回來,聽到師傅的命令,只好假裝特情願地給師傅揉肩,波師一邊舒服得直哼哼,一邊還在嚷嚷:“玉龍,你那個短了……老包,情緒再豐滿點兒……”
波師的機房永遠擺著兩張行軍床,不分男女的,誰累得實在不行了,就在上面睡一會兒。波師心細,這次給他們換了一個氣墊床,飄飄呼呼的,完全可以體驗余震,根本睡不踏實,至多三小時就醒,醒來時導演一般都要嘆口氣:“唉,子在床上曰,逝者如前夫……這種生活好造孽(可憐)啊。”
哪怕他們到了北京,波師在成都照樣用他一貫的方法指揮著。導演蔣浩的太太正巧到北京出差,梁碧波得知後,電話立刻就來了:“讓蔣浩幹活哈,他老婆就交給老王(我們的欄目製片)了。讓老王帶她去天安門廣場照個相,撕張票,回來我給報……”這個團隊的工作環境就是這麼惡劣,但恰恰就沒有人揭竿而起,我都替他們鳴不平。
不僅如此,波師對大家的工作還總是雞蛋裏面挑骨頭,他最經常説的話是“早知道這樣,不如我自己拍了”。其實,我能夠理解波師的心跡,像我們這代人,再拉出去扛攝像機的確有些力不從心,更多的想法以及創作衝動只能依靠目前還身強力壯的新生代完成。由於經驗的問題,他們在拍攝過程中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而恰好梁碧波又是一個特別認真的人,我總説他生活得過於緊張,不鬆弛,其實,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但能把一堆弟兄忽悠起,讓他們不惜體力幹活,這一點我比不上波師。波師籠絡下屬主要有兩個手段,一是精神鼓勵,二是物質刺激。前者就是我上篇博客説的見人便好話招待,讓你不幹活都不好意思,現在他居然已經開辦了“好話培訓班”,準備把身邊的人都改造成和他一樣巧舌如簧的嘴力工作者。後者則要複雜一點,現在經濟不景氣,掙錢談何容易?但成都臺政策靈活,紀錄片導演平時可以兼做形象片,拍一些類似《前進中的老媽兔頭》、《二嫂冰粉在崛起》、《眼鏡泡菜奇跡》什麼的,多少掙點散碎銀子,貼補些家用。編導時不常地掙些額外的酬勞(數目嘛,我就不透露了),自然對波師感恩戴德,進而死心塌地追隨他。
據説,波師的拍形象片的造詣在西南地區也是聞名遐邇的,以至於有一天被成都市委宣傳部部長找去。部長大人説,他打算把成都打造成“東方伊甸園”,希望波師拍一個城市形象片,像張藝謀介紹成都“來了就走不脫”那樣的。部長拍著波師肉坨坨的肩膀,和藹可親地對他説:“小梁啊,成都振興很可能就靠你這個片子了,我看好你哦!”弄得波師出了一身透汗。
當小梁,不,波師提著濕熱的褲管從市委宣傳部出來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到了整個成都平原都壓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奮力查了大量關於伊甸園的資料之後,這位綿陽農專的高材生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車滿成都市尋找蘋果樹!過了幾天,波師向大腿根部訴苦:“師傅啊,蘋果樹和蛇,我好不容易從外地買到了,但不穿衣服的人找起來確實惱火啊……”還好,在波師痛不欲生的時候,終於傳來了皆大歡喜的消息,該形象片計劃停止,因為那位不靠譜的部長下課了,成都又不是伊甸園了。
不過,梁師益友團隊形象片的名聲也因此更加響亮,不斷有客戶慕名而來。和拍紀錄片相比,形象片製作週期短,來錢快,這道理,連波師的太太張阿姨都曉得。張阿姨在一家公司管人事,每每和同事聊天,比如恰好説到天氣,同事説,今天天氣真好啊!張阿姨就會接上下茬:“是啊,多適合拍形象片哦,可惜我們家那位,在拍地震呢。”語氣裏充滿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