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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在西藏 |
我是在1995年從國外回到北京,1996年時正在一家美國電視公司供職,穿西裝、打領帶,拿著高薪。當時中國電視有一個最紅火的欄目,叫《東方時空》,因為這個欄目,央視成立了一個新的部門,叫新聞評論部,其掌門孫玉勝是我初入央視時的單身宿舍鄰居,當時《東方之子》的製片人時間也是我多年好友。他們告訴我,評論部接下來有一系列製作大片的計劃。1997年開始做大型文獻紀錄片《周恩來》,聘我為執行總導演,我因此從美國公司辭職。1998年初《周恩來》完成並播出,時間在慶功時告訴我,孫玉勝已有三個大片計劃,讓我選擇,我選了《布達拉宮》。在其後評論部三位主任孫玉勝、袁正明和張海潮召見我時,我不自量力地説,讓我拍就要拍成膠片。其實電視臺只出品用磁帶拍攝的電視節目,而我是想借此圓自己一個電影夢。但孫玉勝的豪氣更令我震驚,他説你自己搭班子,我們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每年三月是人大、政協開會的日子,為布達拉宮拍攝事,當時的臺長楊偉光出面宴請來京開會的西藏領導陳奎元、熱地等,地點在前門全聚德的帝王廳。但楊臺最後有事未能出席,由副臺長李東生主持。後來出席這次宴會的,除了我都升了官,而沒有出席的楊臺長一年後退休。
在宴會上,我與熱地同志時隔十年又一次重逢。我們倆握手的時候我又一次看了他手掌上的傷疤,十年前,1988年,我第一次去西藏,拍攝拉薩傳召大法會(默朗欽莫),這是文革後的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在法會最後一天發生了著名的“3.5”騷亂,熱地同志和我等數十人被圍困在大昭寺西南角三樓的房間裏,後來在武警戰士幫助下,我們使用武警戰士扔上來的帆布帶順索而下,得以脫險。由於熱地同志年事已高,掌心在下滑時受到嚴重的灼傷,留下兩道深深的血溝,但現在已長出新肉。
在我所接觸的中國高層官員中,西藏的領導可能是最隨和的。我們在西藏時都可以隨時到他們家或者辦公室,推門而入,不用打招呼。因此1988年在西藏,我們曾多次和熱地同志在一起喝酒,也醉過幾回。當他和陳奎元同志(時任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聽説我們要拍布達拉宮,立刻表示了支持,並在區黨委常委會上進行了討論,並做了決議,為我們的拍攝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99年在西藏 |
1988年的10月,我帶著三人去西藏踩點,也第一次去了布達拉宮。1988年我在西藏待了兩個月,由於工作忙,再加上發生了騷亂,居然沒有去布達拉宮,這次也算圓了我一個夢。此次赴藏和當時負責宣傳的自治區黨委副書記丹增書記開了幾次會,商討拍攝細節,丹增書記也是我在1988結識的,也是我的老校友老學長。丹增書記對西藏的文物局長甲央説,布達拉宮對這次拍攝將全面開放。他説這可能是布達拉宮歷史上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但是,丹增書記説,記得一年前,楊臺長來西藏參觀布達拉宮時,當場允諾為布達拉宮維修捐贈人民幣30萬元。但至今這筆款項未有到位。我當場拍著胸脯説,一切包在我身上。回北京後,我們楊臺做了報告,楊臺最後從全臺職工福利基金中拿出30萬,匯款手續由我去辦,並商定,擇吉日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為布達拉宮維修捐贈儀式,也同時舉行電影《布達拉宮》開機儀式。1998年年底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捐贈和開拍儀式時,高朋滿座,賓客雲集,但獨缺丹增書記,因為丹增書記在西藏有個外號,叫冬天的書記,意思在冬天缺氧的時候,他基本上不離開西藏,堅守崗位,辛勤工作。
俗話説,萬事開頭難,而布達拉宮的拍攝正好相反,一開始顯得非常順當,而後來卻波折重重。從開拍到上映,用了6年。
布達拉宮作為建築,承載了西藏1300多年的歷史。這1300年幾乎涵蓋了歷史上西藏最重要的時刻。但今人所見的布達拉宮建成只不過300多年,如何用電影的手段,既反映西藏的歷史,又表現布達拉宮的內涵,一直是我們難以解決的難題。我最早寫出的《布達拉宮》的腳本,是以兩位少女告別鄉親踏上漫長的朝聖之路,一路經歷風雨,知曉歷史,用磕長頭的方式最後到達布達拉宮,我想以此表達文化和歷史在藏民族內心中傳承的特殊方式。該腳本在徵求意見時獲得一片叫好,但報送上級領導時,領導卻説,那布達拉宮在哪?為寫作《布達拉宮》拍攝腳本,我花了六個多月的時間,翻閱了一百多本有關西藏的書籍,走訪了北京和西藏的近百名有關人士。有一天,西藏文物局長甲央介紹我認識了在布達拉宮待過近60年的強巴格桑老人,老人有異人之相,隆準巨大,聲如洪鐘,身材偉岸,其在布達拉宮的經歷也頗為傳奇。當時我對同行的人説,到時候我們在拍布達拉宮的同時,套拍一部這位老人的紀錄片。《布達拉宮》的拍攝腳本在一年半的時間裏經歷了20多次重大修改,最後我決定以老人在布達拉宮的經歷作為結構線索。方案寫完後已經升任主任的時間帶我去面見當時新任的趙化勇臺長。兩天后,趙臺長秘書通知我們趙臺長將在我們新聞中心的年會後約見我們。那次新聞中心年會是在電視臺附近的梅地亞賓館召開的,趙臺長髮表完講話後便離席而去,時間給我打了個手勢,我們倆匆匆追出門口,後來我們三人在梅地亞一樓的茶室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趙臺長對我們以強巴格桑老人為結構線索的新腳本表示了讚賞,當場指示我們立即開拍。記得他當時講了六點指示,為了抓緊時間,我第二天就飛赴西藏。到西藏後,我部門的秘書給我打來電話,説臺裏已正式下文,同意布達拉宮重新拍攝。趙臺長有重要批示,內容有六點,當她在電話裏向我宣讀這六點批示時,和那天趙臺長在茶室和我們講的幾乎一字不差,令我心中暗自稱奇。
2000年 與哲蚌寺製作壇城的僧人合影 |
因為做《布達拉宮》,我讀了許多西藏的書。去了許多西藏的地方,也結識了許許多多的西藏人。這五年讓我享受了很多歡樂的時光,也體味到了許多鬱悶難解的苦痛,甚至也陷入過極為悲傷的心境。經歷了這番西藏之旅,感悟到的並不是人們常説的西藏的文化精神,而是一種人生的境界。所以,後來完成的《布達拉宮》中,西藏的歷史和布達拉宮的建築沒有成為此片中最主要的部分,我想探究的是有關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2002年,我最後一次去西藏的時候,去了神聖的納木措湖。面對著夕陽下閃光的湖水,我突然意識到,我應該和西藏説再見了。我眼前群山連綿,橙黃色的落日漸漸消失,天空佈滿燦爛晚霞,染紅了湖水,真是一個壯烈的告別!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會有這麼奇特的想法,如今每想到那個傍晚,心中無比感傷。
(原載2004年新聞評論部內刊《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