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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皖北五天,樂樂只學會了一句老家話,“擱哪喝唻(在哪喝呢)”,意思相當於how are you。我經常一半的時間都在喝酒,基本不清醒,嗜睡,博客自然無法更新。找到一篇舊文,説紀錄片的,從中能感到這裡的酒風浩蕩。這幾天,我就是那位張三一。 以下為正文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某一天,獨立製片人溫普林在一個紀錄片研討會上放映自己的早期作品《青樸》,與會的一位老師耐心地向大家分析,希望大家相信,其實溫老大拍的這種東西,在嚴格的意義上只能稱作專題片。十幾年後,溫老大在回顧梳理自己的紀錄片道路時還特意把這件事兒拿出來讓大家主持公道,足見當時他是被“傷了自尊了”。也難怪,在咱們這兒,吃紀錄片這碗飯的,拍的東西如果被別人説成專題片,那就相當於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指著一個小提琴手説:你丫以前拉二胡的吧!
事實上,紀錄片和專題片的區分是一個有中國特色的學術命題,專家甚至還進行過歷時一年的專門的學術研討來確定兩者的“麥克馬洪線”。儘管你甚至不容易找到一個特別確切的英文單詞來與“專題片”相對應,但圈兒內人都大概明白“紀錄片”和“專題片”的區別。
説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剛剛入電視行的時候,在一家市級電視臺實習,做的就是專題片。當時我的老師是當地專題片的大拿,叫張三一(為了保護已成年人,文中採用化名)。“三一”其實是張老師的外號,張老師當時説了,好的專題片就是把畫面拍得漂亮一點,把解説詞寫得優美一點,把音樂配得煽情一點,“三一”嘛。
不過,張老師的外號還有一個民間注解,老張好酒,而且是“一請就到、一到就喝、一喝就高”。那時候我跟著他滿世界拍專題片,題目大致都叫《前進中的哪兒哪兒哪兒》。那時候,被拍的單位——我們叫基層——的同志們熱情啊,每次拍完片就直接坐到了酒桌旁,所以如果我去參加那次概念界定的學術研討,我一定會發言説拍片時有人陪同有人請客的就是專題片。
每次酒過半巡,張老師就高了,一高了就鬧笑話。我親眼目睹過兩回。
一次是去一個煤礦,當時煤礦待客的最高待遇是去“貴賓浴池”燙澡,所謂的貴賓浴池實際上就是比礦工的大澡塘迷你一點的幾個小盆塘,遇到來客,分別加熱。我們陸續下了池子,酒後的張老師卻徑直進了一個沒有加溫的涼水池,同志們都在驚訝之際,張老師卻心安理得地洗開了。約五分鐘後,老張突然嚴肅而堅定地從水裏站起來,高喊著礦長的名字:“老田,今兒的水溫不對!”
第二個笑話是送張老師回家。忘了交代了,張老師的太太叫小琴,人和她的名字一樣溫柔賢惠,但張老師有個毛病,一喝醉了就不願意回家。這次我們好幾個人硬是把他送到了家門口,小琴師母打開了門,張老師卻拼命往外躲。嘴裏喊著:“這是哪兒?你們為什麼把我送到這裡來?”我們耐心地解釋説這是您家啊,這不,師母在這兒呢。張老師定定神兒,打量一下小琴,很凝重地壓低聲音對我們説:“不對,這個人我不認識”。得!我們全傻在那兒了。這時候小琴師母,不慌不忙地在門口冰箱上的一打紙條裏取了一張,鎮靜地對老張説,好吧,我給你打個收條。張老師看見收條竟像妖精見到了神符,哧溜一下鑽進了屋。你肯定驚奇那摞紙條上到底有什麼內容吧?當時我也是。只見上面寫著:
收條 今收到: 醉男人一名,其生死與組織無關。 收件人:小琴
當然,儘管張老師鬧了N多與喝酒相關的笑話,但這並沒有影響他的電視專題片的造詣。幾年後再見到張老師的時候是他來北京領獎,“政府獎!”他説。這時的張老師評了高級職稱,解説詞被結集出版,在全國已經小有名氣。
“現在我不再拍企業宣傳片了,主要是給省裏、市裏拍一些有文化底蘊的專題片,現在的領導每天逼著你介紹他的政績。”張老師顯得有些躊躇滿志,關於專題片也有了更多的心得。
“一定得選最好的撰稿,語不驚人死不休不説人話那種的,全國一流的攝影師,必須會航拍的,能用膠片就別用錄像。規模最小也得二十集,什麼大炮啊、軌道啊、特技呀,動畫呀,能給他用的全給他用上。包一賓館,最少住上一年,弄幾輛車,全噴上字兒,越大越好,再印幾千件汗衫兒,滿世界發去,這叫宣傳。片頭有主題歌兒,片尾有片尾曲。找倆電臺的主持人,插著花兒解説,一口地道的播音腔!完事兒再搞一台晚會,主持人用最火的,光穴費就萬八千的,就是一個字兒——貴 !你説這樣的片子,一集你得多少錢 ?我覺得怎麼著也得五萬塊錢吧,五萬塊錢,那是成本。十萬塊錢起……”
我明白,張老師是混成“大腕”了,他甚至有了拍《資本論》的衝動:“音樂電視不是叫MTV麼,我打算做一個‘理論TV’”,他説,“給領導們作決策參考嘛!”
我特別沒出息,只惦記著搓大盤子的事兒,就問三一老師現在還喝酒麼?張老師一臉的無奈:“應酬啊,不去的話,人家覺得你有架子哩。”
不久之後,我便聽到關於張三一醉酒的一個更精彩的段子,説老張醉酒後自己騎車回家,半道上酒勁上來了,便扶著自行車出酒,之後實在站不起來,只好枕車自行車座兒在路邊睡了……這時候不知道哪兒來了一條野狗,順著老張的穢物舔啊舔啊就舔到了張老師的嘴角,只見老張用胳膊肘無力地推狗的頭部,歉疚地嚅喏著:“太晚了,太晚了,要不明晚好不好?明晚吧小琴……”
我是喝酒喝壞了胃,工作以後才改拍紀錄片的。紀錄片很多人都知道,沒什麼人請你吃飯,更不用説喝酒了。做紀錄片這麼多年還真的很少有什麼人像以前一樣天天陪著你吃飯,每天的拍攝對象不讓你請他就不錯了。前幾年,我們欄目的導演還真的遇上了每天請吃飯的一個活兒,而且一吃就是六十天。不過地點不太好,地壇醫院,而且在SARS肆虐期間,倆編導呆在裏面拍片就沒出來。
唉,紀錄片做久了,有時候還真的懷念和三一老師天天扶醉而歸的轟轟烈烈的專題片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