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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正在同學聚會的現場,鬧鬨哄的。接到小強的短信,“王光美病逝”五個字,便出門清靜了幾分鐘。
因為傳記片《劉少奇》,1997年底我第一次見到了劉少奇的家人,和之前採訪過的朱德個別後人氣質完全不同,劉家人都非常隨和,言談很平靜,從王光美到劉家的孩子,劉愛琴,劉丁、劉平,劉源、劉婷、劉瀟,甚至跟隨劉家幾十年的趙阿姨,無一不是這樣。隨著採訪的深入,我有了一個想法,想趁著王光美身體狀況尚好,對她進行一次長時間的採訪。我寫了個計劃,大概要採訪十五天,當時,説實話,我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劉少奇研究者黃崢(《劉少奇》總撰稿)和王光美秘書王小蘇做了大量的工作,1998年元月,王光美同意了這次採訪,但前提是由於身體原因,每次採訪不能超過三個小時。從二月份開始,我們攝製組每接到通知就帶著設備,趕到木樨地王光美的家裏。採訪是按照時間順序進行的,大致列了採訪提綱,王光美的敘述也非常清晰,但從六十年代“桃園調查”開始,她的情緒出現了波動,每每採訪進行不下去。
此時,採訪者和被採訪者已經非常的熟悉,甚至我們全都跟著黃崢一塊兒稱王光美為“光美大姐”。用現在的話説,我們之間已經是“零距離採訪”了。記得那天北京下大雪,正趕上劉源回家,聽到我們一口一個光美大姐地叫著,表情有些怪怪的。倒是老太太非常的謙和,突然説;“別給我提綱了,我想到哪兒,咱們就説到哪兒。”一口標準的北平腔。
也就從那天開始,我們拍攝的內容已經和所謂的大型文獻紀錄片無關了,它更像一個普通的個體口述。王光美的敘述很淩亂,也沒有按照時間的順序,話題也不固定。比如回憶第一次和劉少奇回湖南老家,説起了當地的飲食,就轉到了少奇的生活習慣上,接下來又是剛結婚時生活上的諸多不適應……我們趁機問她,在西柏坡結婚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情形?王光美立刻陷入了回憶,就像任何一個女人回憶自己最美好的時光一樣,誰駕的馬車,用什麼做的被子,誰給做的新衣服……一切歷歷在目。
從延安到西柏坡,王光美其實還是一個天真的女學生,她記得第一次見劉少奇是黃華借給她的馬,也正是那匹老馬在見面後把她帶回了自己的住所;第二次見劉少奇是在去西柏坡的途中的舞會上,劉少奇對她表示了好感,回到窯洞,她居然把這位高級領導的話重復給了同住的五個同行的隊員;在西柏坡,由於王炳南的撮合,她最終和比她大23歲的劉少奇結婚,並陪伴了這位後來的國家主席一生。
聽王光美講過去的事情,我們的採訪一共做了十六天,素材長度長達一千多分鐘。很多時候,我們聽得出神,甚至忘記了這是在採訪。也有幾次,王光美談興正濃,完全超過了規定的時間。最讓我感動的是,曆盡幸福與磨難,王光美對所有事情的敘述是那樣平靜,沒有絲毫的衝動與怨恨,我甚至沒有聽到她用貶義詞形容過任何一個人,包括曾經迫害過她的人。個人認為這需要深厚的修養和寬廣的胸懷。
親耳聆聽王光美傳奇的一生,對於任何一個傳媒從業人員來説都是難得的。九年前,我幸運地得到了這個機會。在中國,尤其是中共的歷史上,王光美是很多重要場合和歷史關節點的親歷者和見證人,我認為她的記憶是一筆重要的財富。我後來也看了其他電視媒體做的王光美的個人訪談,不知是由於時間篇幅的原因,還是因為國人有窺探宮廷秘幃、名人家事喜好的緣故,這些節目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王光美的個人修養、生活經歷和興趣愛好等私生活的層面上。而在我看來,王光美是一個政治家,也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共産黨人。所以,黃章晉説“世界上黨性最強的那個人去了”,我深以為然。
至今讓我感到遺憾的是,對王光美的採訪在《劉少奇》這部片子裏沒有得到很好的使用。節目完成前,黨史部門領導一再提醒我們,王光美採訪的使用一定要克制,最終成片,十二集的節目,王光美的訪談總長度甚至不超過五分鐘。
我是一個沒有條理的人,從來保存不住東西,但我知道這些訪談素材的價值。後來,在節目素材入庫之前,我把這些訪談的記錄稿整理出來,十幾萬字,交給了黃崢。今年,黃崢的《王光美訪談錄》出版,其中部分使用了那次採訪的素材,這是讓我感到欣慰的。但文字畢竟替代不了圖像,由於王光美地位特殊, 我一直沒有機會去做一個關於她一生的紀錄片。遺憾。
現在老人已然西去,當年的那些磁帶靜靜地躺在中央電視臺的素材庫裏,恒溫恒濕。希望我將來的同行們能夠發現它們,善待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