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紐帶》是個筐,什麼都能往裏裝。説得好聽,但片子,偏偏卻是拍出來、寫出來、編出來的!所以這句話,全當就是聽個樂子。
做片子,不知道為什麼,今年特別折磨人。大氣候,小環境,都是一種説不出的味道。不過,這樣也好,夠刺激,也真有挑戰。
一拿到這個題目的時候,有人曾建議,你就挑什麼好玩兒往裏面擱什麼,反正,“紐帶”什麼都是什麼都不是。想想也對,老大不小了,較什麼真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既是做人本分,也是做片子的常識。
但糾結的是:真這樣做了,反倒卻無從下手。
萬事,總得有個先後。關於漢學或中國學,媒體很少有過鋪墊或知識普及,如果隨意挑一些感興趣的內容、獵奇的知識、另類的人物排列組合,也不是不能幹,甚至可能會有好的收視率。但我總覺得這樣的話,名不正,言不順,片子對未來的價值會大打折扣。好不容易有人出錢,能讓你關注一下冷門的漢學或中國學,如果不從學術價值的角度去考量、構建,似乎總感到有點對不起誰。
我是一個笨人,所以,還是實實在在地做點磚瓦工的活兒吧。哪怕只是搬塊磚呢,也好讓後人能踩著向上爬!於是,我們放棄了那個取巧的辦法(不過,也許是錯失了一個聰明的選擇,誰知道呢?)最終選擇了一個最累、同時也是最基本的做法——直面漢學或中國學的前世今生、起承轉合。
累,首先累在邊框(編筐)。漢學或中國學雖然從來不是什麼顯學,但卻是學問中的學問,既深奧又瑣碎。起起落落四百多年了,人物一大堆,涉及到的學科也多不勝數。如何界定?如何分集?沒有現成的資料與模式可資借鑒。
其次,表現也不容易。畢竟是一門高冷的學問,在這樣一個碎片化、娛樂化當道的時代,要把它影像化,天然就是逆行、就有障礙。因為想好看,就得講故事;而要講故事,就得人物少。有故事的人物不見得有價值,有價值的人物也許沒故事。況且,價值如何衡量,也還是個大問題。
一個字:難!兩個字:太難!
一個字:煩!兩個字:太煩!
採訪關西大學陶德明教授
前前後後,專家見了一大堆。每個人都掌握著無數的故事、巨多的人物,但都是不可或缺,都是意義非凡。每一個專家,又都是那樣地固執與堅持,讓你敬佩。其實,這也是這些年每做一部新片子,我們都會面對的困惑。不想走常規路,往往就意味著無路可走,你得自己趟一條新路出來。
記得多年前拍《大國崛起》的時候,跟社科院的秦海波老師西班牙、葡萄牙走了一路,也吵了一路。不過,到今天,想起來大家都是好朋友。因為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一部好片子,否則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
楊煦生老師、孟華老師、耿升老師、張西平老師、許明龍老師、嚴紹璗老師、李明濱老師等等等等,我的腦子總是會想起每一位老師的懇切、每一位老師的語重心長、每一位老師的興高采烈,以及我潛意識裏與每一位老師的衝撞。
大家內心都有一個筐子,可匯聚在我們這裡,就是一團亂麻。
電視,説到底承擔不起那麼多。你們都是大學問家,我們充其量只是些手藝人。怎麼樣把一個個完整的筐子,撕裂了,擰成繩子,再重新編一個大筐子。我們需要説服你們,其實更需要説服我們自己。
來來往往中,成型的筐子前後編了三個。當前兩個被依次否定的時候,第三個筐子,我們已經很堅定。它既不是按照人物的重要性分類來的,也不是按照漢學或中國學的學科設置界定的,而是走了一條用大歷史的脈絡與國別相結合的分集方式。這大概是只有我們這些外行,才敢處理的方式了。
當一個個人物陸續在筐子裏就位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未來的片子。
接下來,該讓這個筐子接受專家們的質疑、審視和充實了。一切正如我們所預料的,大家首先表示的是抗拒和批評,但慢慢地,他們開始用自己的智慧,盡力去豐富、完善、美化著這個筐子。這正是我們所期望的結果。
又是一輪人物和故事的取捨。原本這個筐子,我們設定的容量是九集,專家們也很認可了。但因為種種原因,只能又壓縮至八集。這對於四百年來漢學或中國學整個體系的展示,多少有一點遺憾。我們,只能盡力彌補了……
最初片子立項的時候,紀錄頻道領導想像的是在描繪漢學的同時,盡可能涵蓋幾個大的文明體。應該説,這是一個很理想化的想法。一方面,能透過漢學或中國學,展示中華文明和其他文明的關係;另一方面,從可視的角度考慮,多些不同的國家,畫面質感會更強、更豐富。
但遺憾的是,像阿拉伯地區,像印度,漢學或中國學的研究還比較少,數得上的專家也不多見。而且,以目前八集的篇幅勾勒漢學或中國學的全貌,筆墨已經是簡化得不能再簡化了,所以,一切只能等以後再説了!
做這部片子的時候,我的腦子裏老想起一個詞——國際主義。
這些漢學家也好、中國學家也好,最初的出發點,往往都是出於興趣,都超越了眼前的功利。當然,他們的學問,無疑豐富了他們母國當下的知識體系,但如果放到一個更長久的歷史時期去考量,這對中國文化也是一個極大的反哺,尤其是走到今天,他們的研究成果,更是人類文化基因庫的標本。
有時候想想,文化,還真是閒出來的。無目的,就是最大的目的。
一晃,兩年多過去了,甘苦自知。在編筐的過程中,無數的人給了我們幫助,你們的心血,自己從片子中去慢慢感覺吧!這個筐子編完了,這一段生命的體驗也就暫時告一段落了,新的煎熬已然開始,寫下這些文字,就當是把心中的那個筐子毛毛草草地收個尾,暫時或永久地封存吧!
編好的筐子,終究是給人看、給人用的,手藝如何盡心了。但它有沒有藝術價值?有多少?或者,它究竟算不算藝術品?我們,説了不算……
《紐帶》總導演 劉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