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千畝農地建養豬場，國土部門認為不違法，但苛刻的租金、雇傭條件與合同簽訂程序問題令村民不能接受

　　周芳

　　“以前靠種油菜、棉花、芝麻，一年可凈賺3000多元，現在拿走了我們的承包地，無地可種，都靠買。現在啥都貴，一年1000塊錢該怎麼活下去？”在湖北省監利縣柘木鄉華新村一組，62歲的農民高大爺在被挖掘機翻開的土地前含淚對《第一財經（微博)日報》記者説。

　　這是記者在調查當地“租用千畝農用地建豬場”糾紛時看到的一幕。全國最大的養豬企業之一——廣東溫氏食品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溫氏集團”）在柘木鄉華新、河埠兩村承租土地1653畝，投資5億元，準備建設養殖規模達40萬頭豬的養豬場。但當地部分群眾認為，該項目涉嫌低價強租村民承包地，令失地農民生計難以維繫。

　　監利縣政府稱，所徵土地全部是沙化土地，非基本農田，種植作物産量極低，租地後可確保農民人均純收入增300多元。但當地部分村民對這一租地合同持有異議。

　　租金350元一畝

　　來到華新村一組，記者看到大片土地已被挖開，還有多臺挖掘機在地裏施工。而在不遠處，一塊“監利溫氏第二期40萬頭養豬項目第一豬場”的項目鳥瞰圖告示牌已然立起，上面寫道：廣東溫氏食品集團于2005年在監利縣投資興建了一家年産肉雞1800萬隻規模的養雞公司和2009年投資了一家第一期年上市生豬30萬頭的養豬項目。2011年10月，監利溫氏第二期40萬頭養豬項目成功簽約，正式落戶監利縣柘木鄉。

　　根據協議，溫氏公司在柘木鄉華新、河埠兩村承租土地1653畝，租期為30年（2011年10月至2041年10月），每5年為一個週期，共6個週期。協議規定，第一個承租週期的租金為每年每畝350元，其他週期的租金根據水稻價格變動幅度來確定土地租金的增長幅度，保底增長幅度不低於5%，且只增不減。

　　當地政府告訴本報，溫氏公司計劃在此地投資5億元，建3個仔豬生産基地，年生産仔豬40萬頭。溫氏公司建成後，預計每年僅柘木鄉農民可增加收入2000多萬元，柘木鄉人均純收入可增加300多元。

　　一個被當地政府視為“助村民增收”的項目，為何遭到部分村民強烈反對？

　　記者調查了解到，華新村一組人多田少，現有村民258人，耕地347畝，人均耕地面積僅1.3畝，按每年每畝350元的租地標準計算，人均補償僅455元/年，一個四口之家一年僅有1820元收入。但二組、三組的情況則有所不同，由於人少田多，這兩組村民的補償金每戶高達7125元。

　　“正是由於組與組之間的土地面積存在差異，以及農民得到手的租金金額不平衡，才導致少數農戶存在抵觸情緒，遲遲不肯簽訂土地出租合同。”監利方面有關負責人坦承。

　　然而，村民們更多的質疑指向“350元一畝的租地標準，政府是怎麼定的？”據村民反映，當地一般是上半年種小麥（每畝收成1000斤），下半年種棉花（700斤），或者是上半年種油菜（450斤），下半年種棉花或芝麻（200斤），除去各項開支，每畝年純收入在1700元左右。

　　“騙簽名”羅生門

　　不僅如此，不少村民還對本報稱，被柘木鄉政府和溫氏公司強佔租用的土地全部都是“基本農田”。

　　對此，監利縣政府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説法。據稱，該宗土地被前人稱為同治垸，是同治五年（1866年）長江幹堤潰口，江水中的泥沙積累所致。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裡是一片茅草地，無人耕種，也沒人開荒；70年代辦過知青點，栽過桑樹、果樹，都沒有成功；80年代，此地分給農戶種植後基本都是摞荒。

　　而溫氏公司並非柘木鄉引進的第一家企業。早在2003年，柘木鄉黨委政府便決定開發此地，引進了湖南嶽陽紙業有限公司（下稱“岳陽紙業”）栽種意楊，每年每畝100元的租金，租期20年，到2022年終止。但由於沙化地表太深，意楊長得十分緩慢，岳陽紙業損失慘重，難以為繼，多次找到柘木鄉政府領導，希望提前終止還有10年的栽種合同。

　　“這沙化土地的地表有4~5米深的沙灰層，根本無法栽種稻穀。即使種植油菜和小麥，産量也極其低下，根本做不了基本農田。”上述監利方面負責人説。

　　村民吳大爺向記者出示的一本土地承包證卻顯示，土地用途為耕地、魚池、林果，承包方式為家庭承包，承包期限從2005年1月1日至2028年12月31日。

　　吳大爺反問稱：“1653畝土地全都是沙化地，都不是基本農田的話，華新、河埠兩村的農民口糧怎麼保障？我們的‘保命田’又在哪？”

　　據多名村民稱，由於村民反對，為了讓溫氏養豬基地項目能順利動工，鄉政府在並未明示租金等條件的情況下，讓村民在一張空白紙上簽名“報名”參與溫氏養豬場項目，然後再把簽名印到《柘木鄉溫氏養豬基地項目建設農戶出租土地意向書》（下稱《意向書》）上。他們認為《意向書》上的簽名是“騙到的”。

　　據村民回憶，後來鄉政府告知他們的租地條件是：土地租金為每月350元，45歲以內人員可到養豬場打工，每月工資1500元，每月放假4天。許多村民表示，如果當初知道是這樣的條件，自己根本不會“報名”，記者調查發現，由於年輕人外出打工，當地留守村民中有超過四成年齡超過45歲。

　　對於“騙簽名”的説法，柘木鄉方面堅決否認，並堅稱《意向書》寫明了出租土地的面積、時限、租金、付款方式、復墾承諾等相關條件，鄉政府工作人員是拿著《意向書》挨家挨戶上門徵求意見的，所涉及的265戶農戶中有98%的農戶都簽名同意了，“都是他們自願簽的名”。

　　省國土廳：沒有違法

　　鄉政府拿著白紙黑字有簽名的《意向書》，村民們只得向湖北省國土資源廳投訴，稱監利縣政府“以租代徵”，屬於非法佔地行為。湖北省國土資源廳答覆稱，認定是否違法用地的主要標準，是看有沒有改變所徵土地的土地性質，即在所徵土地上建廠房、開發商品房項目屬違法，若是開展農業生産活動，則並未改變土地用途，係合法行為。

　　昨日，湖北省國土資源廳對本報表示：該租借項目用於“建豬場、養豬，屬農業生産，無需上報省級以上政府，無需辦理農用地轉用審批手續，地方政府批准即可”。

　　據村民反映，今年3月初，柘木鄉鄉政府已強行剷除了近10畝的農作物，已種植的作物被連根拔起，春耕生産活動基本停滯。

　　昨晚，溫氏集團副總裁黃松德在接受本報電話採訪時表示，目前公司養豬成本在6~7元/斤的水平，公司在中部地區設定的租地補償標準為每畝200~500元，對於柘木鄉華新村一組“人多田少”的情況，公司將與當地政府進一步協商，在公司不虧本經營的前提下，會保證農戶利益不受損。

　　不過，北京盈科（武漢）律師事務所吳良濤律師則認為，該合同為長期合同，關係到農民的生存，其租金過低，增長幅度尚不足通貨膨脹率，不足以滿足農民的生存需求，屬不公平合同。而且根據合同法，租賃合同的最長期限為20年，而該合同的期限為30年，亦超過合同法所規定的最長時限，超出部分視為無效，農民權益更難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