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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醫的“別樣”人生

發佈時間:2012年03月29日 09:24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南方報業網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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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刊記者/劉海波 通訊員/黃志茂 張雷 歐平 發自 清遠

  她自言很“小資”,喜歡喝咖啡,喝茶要喝花茶。辦公室裏永遠擺滿綠色植物,即使是現在還有20多盆花草。一個非常有趣的想法是在自己的陽臺種青菜,陽光打在綠油油的菜葉上,一切都讓人感到溫馨和放鬆。

  但這只是她生活的一面,像硬幣的兩面永遠沒有接觸的機會一樣,她的工作卻充滿蛋白質腐爛的惡臭,最常見的就是一具具腐爛到沒有人形的屍體。人們也很難想象這兩種極端的生活怎麼在她身上和平相處。她告訴記者:“我的生活和工作,就像地球的南北兩極,反差得有點殘酷。”

  這就是49歲的吳小潔28年來的生活,很難想象一個舉手投足如此優雅的人卻以與屍體打交道為職業,活在看似不太和諧的兩端,她的活法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一個為逝者“立言”的人

  1986年冬天,零下20攝氏度,大風。人們即使穿上厚厚的衣服也被寒風輕易穿透,掃過皮膚,刀割一樣疼。烏魯木齊荒郊的墳崗,工人們在費勁地用鐵鍬打開一座墳墓的凍土。帶著30多斤重的勘驗箱,吳小潔在現場已經等了許久,手腳已經凍得有點麻木。

  圍觀的人很多,裏三層外三層,有些人在悄悄地説著話,眼睛不住地打量開墳的進度。圍觀者都是男人,雖然好奇,但也是站得遠遠的。

  棺材頂蓋露了出來,這時掘土的工人們嚷道:“下面的不做了!”他們不願意接觸棺材,覺得晦氣。負責案件的偵查員耐著性子説了好久,工人們才做出部分讓步,但也僅限于打開棺蓋,別的不做。打開棺蓋後,工人們一哄而散,跑出了墳坑。

  這是吳小潔第一次開棺驗屍,直到現在,她還記得棺材裏一層灰色的煤灰,薄薄地覆蓋在屍體上。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的天氣,還是緊張,或者是害怕,我的牙齒在上下打戰,碰得咯咯響。但是當時我不能表現出任何不專業的行為,這樣會成為同事、老師的笑柄。”吳小潔説,即使是現在,那些場景依然印象深刻。

  伴隨工人的本能回縮,剩下的就是吳小潔一個人的工作,她要一個人下到棺材跟前,將一個成年人的屍體拖出來檢驗。但是,對於當時僅有80斤體重的她來説,這是一個不太可能的任務。試了試,果然不行,力氣不夠。

  “後來,還是偵查員想了個辦法,懇請那些工人把棺材重新蓋上,然後用繩子綁住,將棺材整體抬出,我再檢驗。”吳小潔回憶道。

  事情遠沒想象的那麼容易,檢驗的問題解決了,圍觀的人卻表示不能接受。當地的風俗是女人不能碰觸屍身,而吳小潔是個“女法醫”,當地人不同意她繼續這麼做下去。幾十個男性村民一起表示反對,作為現場唯一的女性,吳小潔感到有些尷尬。

  案件的主辦警察又開始了新一輪勸説,也找來了村裏的長者,與村民協商。最後,村民做出了讓步,不過要按照當地的風俗儀式,擺上冰塊,以及一種“能夠讓人安息”的草本植物。

  最終,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中,吳小潔完成了檢測,找出了死因,這個人是被謀殺的。

  1984年從西安交通大學醫學系畢業的吳小潔,和那個時代大多數人一樣,服從工作分配。20世紀80年代,職業的規劃並不屬於個人,國家分配是每個畢業生職業道路的唯一途徑。吳小潔接到的通知是,到地處烏魯木齊的建設兵團公安局報到。

  “拿到通知的時候很興奮,筆挺的警服,非常帥氣。我想,那是一種職業榮譽感。”隨後,吳小潔補上一句,“我的父親也是一個警察!”

  沒有多想,吳小潔收拾好包裹,從西安趕到了烏魯木齊,跟著一群老法醫再修一年法醫學。“我的夢想並不是成為法醫,我想做婦産科醫生,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會讓人非常興奮。”吳小潔説,沒想到剛好相反,她更多的是與死亡打交道。

  第一次趕往案發現場的窘迫僅僅是個開始,第一次面對碎屍案、第一次交通意外、第一次開棺驗屍……“每一次這種心理和生理上的刺激都會讓你的神經遭遇一次撞擊,一次淬煉。可以説是被逼出來的,每一次讓普通人覺得醜陋的、骯髒的、噁心的、難以接受的經歷,都會將人的神經撐大,讓人最終不再有強烈的排斥反應。”吳小潔説,這是任何一名法醫都要經歷的過程,而這個過程並不好受。

  放棄常人的幸福

  1990年,中國改革開放再加速,作為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孔雀東南飛”是那個時代對於人才流動的描述。在烏魯木齊工作了6年的吳小潔也躍躍欲試。她有兩個選擇:茂名和清遠。幾個月以後,她乘坐的大巴車到了清遠。

  悶熱的清遠給了吳小潔更大的挑戰,這裡的天氣遠不如新疆寒冷,惡臭與腐爛是要面對的第一關;同時,工作環境也比在烏魯木齊時更加艱苦。那時,清遠檢驗設備奇缺,法醫部甚至沒有物證室,所有的檢驗都要現場進行。在清遠僅有的4名法醫中,吳小潔是唯一的女性。

  鋻於條件不足,每次出警,法醫都要完成所有的事情:提取物證、檢驗屍身、做出報告……甚至包括檢驗之後,將屍身的衣服重新穿上,都要法醫自己動手。

  “每次檢驗完之後,我都會給自己一段時間進行心理隔離。自己努力地去隔斷那些惡性感觀帶來的刺激。”吳小潔説,“回去以後,我都不與同事議論這些事,除非是案情報告。”

  不僅僅是現場的麻煩,法醫面對的另一個大難題卻是自己的衣服。因為警服非常貼身,但並不適用現場複雜的環境。多數法醫在出警的時候都會穿上自己的衣服,而現場揮之不去的屍臭以及噴濺的液體會給他們造成很大的麻煩。

  對此,吳小潔的解釋是,法醫要有異於常人的心理承受力:“很多人會問我,是否穿一套扔一套。這個不太可能,要不我那點工資光買衣服就買不過來。”

  清遠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黃琳繡説,同行都知道,很多幹警能夠在旁觀看案發現場,不過如果有液體濺到他們的衣服上,以後就再也不會看到他們穿那件衣服。但是,弄臟衣服對於吳小潔來説,再正常不過。所以在28年的法醫生涯中,灰色和黑色就是她所有衣服的格調,以掩蓋那些“臟東西”。

  因此,這也就意味著吳小潔捨棄了那些賞心悅目的衣服,顯得老土。以至於後來的新進80後法醫們,最常問她的一個問題就是:“吳姐,你幹嗎不穿裙子?你要個頭有個頭,要相貌有相貌,不要每天打扮得像個中性人嘛。”

  1996年,吳小潔有了個女兒,小名妞妞。在爺爺奶奶照顧3年以後,作為母親的吳小潔,只能將她帶在身邊。但是,吳小潔加班是常事,而她的丈夫在交警隊工作,同樣忙碌。妞妞單獨在家,無人照料,吳小潔就帶著她去加班。她將物證室的一個解剖臺清理乾淨,消毒以後,讓妞妞睡覺,自己則在旁邊的另外一個工作臺上檢測證物,直到深夜。

  “很多同事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敢讓孩子睡在物證室。”黃琳繡這樣跟《南方》雜誌記者説,“而她跟同事説,沒事的,我消毒了。實際上,我們也明白,她太忙了。所有的案件都要她經手,要是碰上大案,幾天幾夜都別想休息好。”

  妞妞的童年就是在吳小潔的物證室度過的,因為吳小潔實在太忙,不能陪她去其他地方。“妞妞小時候,一直説我是個化學家,將來她也要做化學家,因為她的課本上有化學家看著顯微鏡的圖片。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我的職業是怎麼回事,她説會從醫,但不會做法醫。”聊起女兒的夢想,吳小潔説那是一段很意思的轉變。

  法醫的“認真”

  1990年到1997年,清遠發生連環性侵案,同樣的手法,同樣的罪行,犯案者甚至囂張地留下了同樣的字條。而且肆無忌憚,連犯46起。一時間整個清遠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女子都不敢獨自上街,而受侵者則噩夢連連。

  1996年,案件再發,這次案情更重,被侵犯女子遇害。時任清遠市公安局局長的蔡永陽非常憤怒,發誓破案。刑警隊在多日排查中,所有證據直指與被害女子幽會的情夫。在案件的討論會上,刑警隊員一支接著一支地猛抽煙,連日的疲憊就要有了結果,大家都很興奮,連環案告破將是大功一件。

  坐在角落裏的吳小潔,向專案組報告檢驗結果。她説,事情沒有那麼樂觀,在體液檢測中,還發現了第三人的體液,所以難以斷定是否情夫就是犯案人。

  這句話在刑警隊員中炸開了鍋,原本的興奮轉化成失落與憤怒。他們大聲追問:“你是不是檢測錯了?這可是大事!”

  不善言談的吳小潔沒多説話,只是平靜地説,我相信自己的檢測結果。這下蔡永陽犯了難,本來以為證據確鑿,已經準備申請逮捕,這下又走到了岔路口。討論會一直持續到深夜,蔡永陽做了個決定,相信吳小潔的檢測結果,連環案待定,繼續偵查。

  過了不到一年,清遠市局在調查其他案件的時候,偶遇一個同樣手法的案件。在嫌疑人的供述材料中,手法和細節具有很強的反社會性,嫌疑人的眼神兇惡,神情冷漠,冰冷的感覺甚至讓當天打掃警局衛生的保潔員感到害怕。

  蔡永陽得知後,預感此人不簡單。很快,他給吳小潔去了個電話,讓她對這個人進行體液檢測。檢測結果出來以後,這個人與連環案嫌疑人的結果匹配,犯案幾率極大。

  偵查員根據結果,隨後走訪了連環案受害人,尋求人證支持。經過16名受害人指認,此人正是連環案犯罪嫌疑人蔡文聰。物證人證俱在,蔡文聰其後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清遠人民松了一口氣。

  在其後的表彰申報上,蔡永陽拿著表格想了很久,最終他只寫上了吳小潔一個人的名字,記三等功。他對刑警隊員解釋:“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但是能夠破案,還是由於吳小潔的專業精神,認真負責,才能辦成鐵案!”

  對於這一案件,吳小潔説這和她檢測的2600多宗案件沒什麼區別,法醫就是找出證據,提供判斷,“提供準確的證據是第一位的!”

  爭當專業技術的“排頭兵”

  2003年以前,能夠進行DNA檢測的單位只有公安部或者是省公安廳,清遠有DNA檢測的需求,但苦於沒有相關的技術和人才。

  2003年,清遠市公安局決定建立自己的DNA實驗室,由吳小潔負責建立,這也是廣東省最早一批DNA實驗室之一。而在這之前,吳小潔也建立了清遠市的物證室,將法醫驗證程序化。

  DNA實驗室非常“燒錢”,而經濟並不發達的清遠難以與珠三角地區城市相比,投入不了那麼多錢。為了節省成本,吳小潔能省則省,基本上能夠自己動手解決的,絕不求人。2002年末,吳小潔申請到省廳求教。白天跟著省廳的DNA實驗室學習,晚上回到招待所,就一張一張地將省廳的儀器縮小比例,畫出草圖,以待建立實驗室時用。

  “專業實驗室和普通物證室完全不一樣,要求很高。當時建立實驗室主要是兩個困難,一個是設計,另外一個就是語言。清遠的資金投入沒那麼多,聘請設計公司的費用太高。而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所有的操作全部是專業英文,我雖然學過英文,但並不專業。”吳小英説,“我只能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看,沒日沒夜地看。現在想想,如果再重新讓我搞一套,可能我還真不願意搞了,太苦!”

  在省廳的實驗室泡了4個月之後,吳小潔回到了清遠,不僅帶回了操作技術,同時也有自己的一張設計草圖。實驗臺的位置、儀器佈局、水電線路,甚至每一個接線板擺放的位置,吳小潔都要親自跟裝修工協調。她開玩笑説:“那一段時間,我就像個包工婆,每天泡在六樓,衝著裝修工嚷,要求他們拆線、拆指示牌,不能那麼安裝,重新返工。”

  2003年10月27日,實驗室正式揭牌,作為正式法醫實驗室承接案件。這一天也是實驗室的成立紀念日。

  “DNA實驗室可以説是一件破案利器,對於很多案件的偵破可以説是事半功倍。但是,當時我覺得還可以做得更多。”吳小潔説。

  吳小潔所指的更多,是基於DNA實驗室所衍生的DNA數據庫。清遠是廣東省主要的少數民族聚居地之一,也是省內少數民族最多的地級市,其中主要以瑤族、壯族為主。對於漢族DNA的測定,自DNA技術開始以來,就一直有數據庫建設,而對於瑤族來説,DNA數據空白。

  “當時,我就想,漢族的DNA數據很多大城市都在做,而瑤族是清遠的典型少數民族,這一數據還是欠缺,既然我們手上有這些設備,那就可以展開測定。”吳小潔這樣告訴《南方》雜誌記者。

  但是,沒有這方面的專項經費,畢竟科研是需要人力和財力投入的。於是,吳小潔想了個辦法,清遠市公安局每年都會進山為瑤族義診。吳小潔就跟村民們説,免費給他們檢測血型,而採取的血樣一半用於血型檢測,一半用於DNA檢測。

  在幾年的測定之後,吳小潔將這些結果先後寫成了《熒光STR分析技術串並案件一例》《一例根據血跡分佈狀態分析案發現場的體會》等10多篇論文,其中4篇發表在法醫界權威雜誌——《中國法醫學雜誌》上。而她的《廣東省瑤族人群15個STR基因座的多態性調查》也被列為公安部科技攻關資助項目。

  另外,還有一個令吳小潔同事驚奇的事情是,DNA實驗室建立以後,吳小潔可以少跑案發現場,目光更多地聚焦在DNA的研究上,這給了她一個機會去穿裙子。“沒想到她穿起裙子那麼優雅。”包括民警何靚在內的許多同事這樣告訴《南方》雜誌記者。

  (本文責編/劉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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