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舉辦各種會議、論壇，通過相關渠道拉來各級領導出席，由此催生了頗具中國特色的“合影經濟”。盧俊卿、盧星宇父女所在的世界傑出華商協會，做的便是這門生意。

　　記者 季天琴 上海報道

　　2011年8月18日，中山裝、大背頭的盧俊卿出現在北京會議中心。這天，是“第七屆世界傑出華商大會財富論壇”的開幕式。

　　在會場，世界傑出華商協會(以下簡稱“華商會”) 主席盧俊卿，不厭其煩地與遇到的每一位企業家寒暄握手。他向企業家們大談自己的經營之道，並舉“中非希望工程”為例：做這個工程很有面子，給非洲捐過錢，挂個友好大使的頭銜，別人就會覺得這個企業家壞也壞不到哪去。

　　就在兩天前，這個“中非希望工程”及華商會成為中國網絡、媒體關注的焦點，而始作俑者為盧俊卿24歲的女兒盧星宇(微博)。

　　8月16日，“北京關閉關停30多所民工子弟學校”的消息，在新浪圍脖上成為熱點話題，此時，作為“中非希望工程”執行主席兼秘書長的盧星宇，無意中被網友發現。繼而，網友深挖後發現：未來10年，“中非希望工程”要在非洲捐建1000所小學，耗資約為20億元人民幣。此事被網友斥為“寧贈友邦，不與家奴”，並開始調查起中非希望工程及華商會的操作情況。這被網民譽為“盧美美事件”，隨著傳統媒體的加入，質疑聲更大。

　　開幕式當天，盧俊卿的心情，或許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當天下午，他和盧星宇抽空接受了上海一家媒體的採訪，強調“在中非希望工程中只有貢獻，是單純的慈善”。

　　採訪之際，華商會秘書催促盧家父女，要趕到釣魚臺國賓館，那裏還有一場接待活動。“好像要去見某國的總統夫人。”那家上海媒體記者回憶説。

　　根據事後媒體的報道，除了釣魚臺國賓館這場接待活動，這天晚上，盧俊卿還得趕赴人民大會堂萬人禮堂，參加“《華商之歌》大型文藝晚會”。晚會由央視主持人朱軍主持，宋祖英、董文華等登臺獻藝。

　　微博網友“東方陽城”去年曾作為華商會的副理事長，參加了世界傑出華商大會，那是他第一次踏進人民大會堂，至今，他還在感慨：“大會堂內真是輝煌無比”。當然，有資格進入人民大會堂，聆聽這些名歌手演唱“華商之歌”的商人，需要付出的金錢也不菲：

　　今年的邀請函顯示，根據會員級別和出席身份的不同，需要繳納8800元到88000元不等的費用，而收費最高的貴賓席，價格為48000元到88000元。

　　在這裡，金錢和享受的服務成正比，貴賓席的一條特別優待，就是在大會開幕式前，能與有關領導人和其他貴賓小範圍合影。

　　在南都週刊記者獲得的一本華商會內部培訓資料中，華商會稱自己的核心優勢之一便是“凝聚人脈”，有五大資源可以共享：可以溝通任何國家的前外交官資源、每年出席協會重要活動數十次的國家領導人、100位以上的市長顧問團、30位以上有關部委和行業協會領導顧問團、遍及全球的華商領袖。而其為高級會員提供的超值服務就包括：國家領導人接見、合影，釣魚臺國宴懇談，免費參加眾多高層次活動等。

　　在中國，大大小小的企業家們都喜歡在辦公室的桌上或墻上，擺上他和地方乃至中央領導人的合影。對於諸多中國企業家而言，和領導人的合影，是他們獲得權力承認的一種榮譽和認證，更是其事業有強大政治背景的見證，有時還能起到護身符的作用。

　　因此，對於擁有政治資源的人來説，一條重要的生財之道便是，為那些想和領導們合影的各地企業家牽線搭橋。他們舉辦各種會議、論壇，通過相關渠道拉來各級領導出席，由此催生了頗具中國特色的“合影經濟”。

　　華商會做的，就是這門生意。而揭開人脈經濟這個蓋子的，正是華商會主席的女兒盧星宇。

　　世界傑出華商協會主席盧俊卿與各國政要合影。(上左到右)美國前總統小布什、老布什、印尼總統蘇西洛。(下左到右)布隆迪總統恩庫倫齊扎、泰國前總理炳廷素拉暖、肯尼亞總統齊貝吉

　　政要旁邊的年輕女孩

　　在成為焦點之前，盧星宇的微博多數是轉發那些沒營養的心靈雞湯。作為24歲的女生，她也經常抒發下這個年紀的情懷，比如説，“我是一隻深藏在海的懷抱中的美人魚”，又或者，“女人的沉默是最深的傷痛”。

　　點綴其間的，是她與商政兩界社會名流的各種合影。5月22日那天，她興奮地在微博上預報，《新聞聯播》將播出中非希望工程納米比亞啟動儀式，“吳邦國委員長和納米比亞總統共同見證簽約儀式”，這次，身著禮服的她就站在委員長的右手邊。

　　當多數同齡人還是職場新人時，24歲的盧星宇已身兼“中非希望工程”執行主席兼秘書長、全球華商未來領袖俱樂部秘書長數職，還曾作為“中國青年領導人”，在納米比亞召開的“中非青年領導人論壇”上演講。

　　她演講的大意是：改革開放的春風讓中國消滅了文盲，適齡兒童的入學率也達到99%；把中國希望工程的成功模式複製到非洲去，幫助非洲少年兒童實現人人有書讀的夢想；要將“富二代”變為“仁二代”。

　　雖然是照著稿子讀，她的演講還是磕磕巴巴，不過，這並不妨礙2011年8月3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花了大半個版，來報道這個“夢想女孩”。這篇報道還華麗地配了14張圖片，多為盧星宇和各國政要的合影，其中有一張還是美國前總統老布什。

　　報道稱其“一旦決定投身於此，天意隨之而至，種種機緣相伴發生，有如天助”，不過，天助幾何？半個月不到，這個“夢想女孩”遭遇了轉折，她被網友稱作了“盧美美”。

　　和在微博中自稱“中國紅十字會商業總經理”的郭美美一樣，盧也有個一個顯赫的頭銜，且和慈善挂上鉤，她們手中都掌握著大多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財富。

　　不過，跟郭美美不同的是，郭和乾爹王軍的身份到現在依然撲朔迷離，而盧星宇身後，是她正牌的親爹。

　　華商會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前員工告訴南都週刊記者：我認為網絡沒有必要圍堵盧星宇，她懂什麼？拍點漂亮的照片，發發微博和政要的合影，她未必知道華商會的運作方式，所有的臟活、累活，都不是她做。

盧星宇在布隆迪為中非希望工程奠基。

　　盧氏發家史

　　盧俊卿，四川廣元市蒼溪縣人。其父是抗美援朝老兵，生了包括盧俊卿在內的三子一女。 據其簡歷，1982年，盧俊卿考上了綿陽師專中文系，畢業後在廣元旺蒼縣政府、廣元市委辦公室工作，其間中央黨校進修兩年。

　　1995年，33歲的盧俊卿辭去公職，在成都創辦了四川三味文化有限公司。在簡歷上，他稱自己為“中國會議産業和民間出版業的開拓者”。

　　一名自稱三味文化的老員工爆料稱，1995年，盧組織各種研討會，吸引各行企業加入，收取會費。對此，盧俊卿表示，“三味文化”當年所有業務均為正當業務。

　　在成都，盧俊卿還遇到了一位貴人。他提出“會議經濟”的概念，引起了時任四川省社科院院長劉茂才的賞識。今年87歲的劉茂才曾任全國政協委員，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在學術界和政界人脈廣泛。8月23日，劉茂才向南都記者回憶説，盧俊卿去北京，自己曾4次陪其進京，由盧埋單，在高檔酒店請人吃飯，為其引薦北京的高端人士。

　　除了“保持著中國會議産業和民間出版業領頭羊地位”，初到北京的盧俊卿這時還鑽研起了“美麗經濟”，先後舉辦了一些選美大賽，還出版了《美麗臉蛋長大米》一書，被稱為“中國美麗經濟理論奠基作”。

　　盧對政商人脈的運作，有跡可尋始於2005年。香港公司註冊處資料顯示，當年6月10日，世界傑出華商協會有限公司成立，登記地址為香港皇后大道中149號華源大廈602室，這與“中通匯公司秘書有限公司”的地址一致。後者專門從事香港以及海外離岸公司註冊諮詢，其網站首頁的最新公告為：“特惠！香港空殼公司RMB5000全包！”

　　註冊資料顯示，華商會法定和已發行股本為1萬港元。該公司的創始董事為文齊國和劉勇，次年2月，文齊國的5100股轉讓給了盧俊卿。

　　除了華商會主席一職，盧俊卿還是天九儒商投資集團的董事局主席，後者是華商會的授權管理公司。

　　工商資料顯示，盧俊卿及其親友在北京的公司體系，一為天九儒商系列，下設公關、諮詢、商務俱樂部等7家企業；二為傑出華商體系，下設諮詢、廣告、會展等9家公司；三為天九偉業，目前下面有科技發展、文化傳播兩家公司。

　　除劉勇和文齊國外，多家公司的董事和股東名單上都出現了盧呂貴、李忠和的名字。華商會前員工透露，盧呂貴平常都自稱呂貴，也是協會高管，他和李忠和都是華商會常務副會長，也是盧俊卿的親兄弟，“一套人馬，幾塊牌子，其實是個家族企業”。

　　對於改名換姓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説法，盧俊卿予以否認：三兄弟名字本來就不一樣，不是為成立協會而改的，其中一個是從母姓。

　　“合影經濟”的仲介

　　目前，世界傑出華商協會下屬29個分支機構，包括各類基金會、出版社、雜誌社等，除了盧星宇擔任秘書長的全球華商未來領袖俱樂部，還有個由盧俊卿妻子李海寧擔任主席的儒商夫人俱樂部。

　　媒體人周筱赟得到的一份內部資料稱，未來領袖俱樂部對會員有明顯的資格界定：全球華商500強、華商領袖、傑出華裔子女接班人，入會須一次性繳納會員活動費100萬元人民幣。

　　不過，盧星宇本人對交錢的説法予以了否定：現在是針對華商會高端會員子女服務的俱樂部，免費申請，經過我審核就能加入。

　　利用企業家們對權力的嚮往，華商會將中外政要轉化成了它的隱性資源，也緊緊攥住了一些政商資源。內部資料顯示，“副理事長單位”以上，第一負責人子女(20-35歲)可免費加入全球華商未來領袖俱樂部，以“凝聚人脈”，第一負責人的夫人可免費加入儒商夫人俱樂部，夫人們享受的服務則包括“國際禮儀培訓、翡翠珠寶、皮草鑒賞等活動”。

　　一份時間標注為今年4月的《傑出華商理事會成員邀請函》表明，入理事會成員須繳納的費用，從“理事單位”1年期4900元起，高至終身188萬元的 “副會長單位”。

　　以較高級別的“理事長單位”權利為例，企業將獲得榮譽、營銷、公關、傳播、諮詢、權益保護等服務，營銷服務包括，“符合條件的産品，可申請由領導作為禮物公開贈送給有關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政要及其他社會名流”。

　　另外，企業第一負責人可申請優先參加每月舉辦的“中華名人乒乓球聯誼賽、棋牌聯誼賽、高爾夫聯誼賽、保齡球聯誼賽”等高端聯誼活動。

　　據《第一財經日報》報道，一名進入全球華商未來領袖俱樂部的人士透露，他曾花幾萬元與“高端人士”打了一場乒乓球。

　　除了賣會員資格外，一名華商會前員工透露，財富領袖論壇、華商500強論壇、全球高科技500強等榜單評選，也都是公司營利的手段，只要企業願意給錢就行，而華商會作出的承諾之一，便是有國家領導人出席。

　　不過，也有參加“財富論壇”的嘉賓抱怨，説連續兩年參加華商大會，共交了6萬餘元會費，收益甚微，並未如其宣傳所説與國家領導人見面，拓展高端資源。

　　對此，盧俊卿回應稱，如果有領導人出席，那是對企業家的鼓勵，“這是一個自由談戀愛的平臺，你在這找不到對象，全怪我嗎？”

　　“俯視營銷”下的蛋

　　一位曾在天九偉業工作的員工告訴記者，自己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打電話，向國內的大小老闆們推銷協會的會員，賣出之後從中提成2%到3%。

　　培訓資料教導他們：先推薦做VIP，實在沒錢或者沒有自信的，再推薦副理事長和理事。

　　這份資料還創造了一個“俯視營銷”的名詞—要相信自己賣的是高端産品，每一通電話，都要有對方會理所當然購買你服務的成功心態，“要儘量爭取讓對方上協會網站看看，現在的網站很有衝擊力和吸引力，會大大提高成單率”。

　　世界傑出華商協會網站曾經顯示，該協會總主席由全國政協前副主席孫孚淩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前副委員長鐵木爾達瓦買提、何魯麗、顧秀蓮等則擔任該協會名譽主席。此外，網站上還羅列了一百多個顧問和高管，包括數十位已經退休的中外政要，以及諸多知名學者。在華商會陷入質疑後，該網頁目前已遭刪除。

　　目前，除楊瀾否認自己曾同意擔任“中非希望工程”共同主席外，經濟學家鐘偉、巴曙松、厲以寧、賈康、魏傑也均表態否認為華商會顧問。對此，8月22日，盧俊卿在微博上貼出公告稱，“對方承認後才會刊登在網站和協會簡介上，我們沒必要冒用別人的名義”，而對於媒體報道的“包裝民間人士為聯合國官員”一事，該公告稱，“涉及聯合國官員的身份問題，正在查證中”。

　　另據《半月談》記者與有關領導秘書核實，部分高級領導挂名該機構一事並非被盜用，而是確有其事。

　　對人脈經濟把握得爐火純青的華商會，還要求業務員掌握一個固定的“話術”，幫助他們利用企業家的心理，對其攻城陷地，其中一點是，務必要給對方寄華商會的簡介，“只要看了協會簡介，都會對協會充滿敬意”—在周曉赟提供的一份華商會的印刷簡介中，鋪天蓋地的都是盧俊卿、盧星宇和中外政商要人的合影。

　　對於善於利用人脈發財的盧氏家族來説，“中非希望工程”像是一筆失敗的生意。

　　“中非希望工程”是由青基會和世界傑出華商協會共同發起，前者負責向其會員勸募，後者負責接受捐贈。2010年年底，“中非希望工程”正式啟動，目前認捐金額近4億，但到賬只有3000多萬。

　　按照盧俊卿以天九儒商集團名義與青基會簽署的捐贈協議，10年捐贈1億元人民幣，每年捐贈1000萬元。盧俊卿辯解稱，“員工動員企業家捐款，我們確實會有2%獎勵，但這個錢是我自己兜裏掏出來的，我自己貼錢拉善款”。

　　這位活躍在釣魚臺的人士還聲稱：為了讓企業家多捐錢，我每次都是在釣魚臺國賓館宴請他們；為了讓非洲相關駐華大使、中國前駐非洲大使為我們工程出謀劃策，我每次也是在釣魚臺國賓館宴請。

　　與坦桑尼亞、納米比亞、肯尼亞等國領導人合過影的盧星宇也表示委屈：我在非洲還要協調(各國)總統、總理、中國駐非洲各國大使的關係，都是我一個人做。

　　8月22日，盧俊卿在微博上貼出2011年1號、2號通告，稱“慈善無罪，誹謗可恥”。不過，在其前員工看來，在該項工程中，盧俊卿得到的回報，會遠遠大於他的付出—華商會不僅繼續攀附了“上層”的關係，也獲得了招徠會員的新招牌。在華商會官網上，對該工程的説明是，“慈善開路，商務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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