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 天
城漂、吃貨、偽文青,
智慧跟不上年齡的老女孩

欠你一條金項鏈

  “明兒咱們逛街,給你買條金項鏈吧”,最近幾年回家,爸媽都會跟我提這事兒。生活中我一向素面朝天,不修邊幅,總對他們擺出一副抗拒臉。

  在我的家鄉,佩戴金飾的要麼是年輕媳婦兒(結婚時婆婆贈的“三金”),要麼是中老年婦女(兒孫輩表示孝順送的金飾禮物)。説到底,都是為了表示地位尊貴。倘若鄰里親戚為此寒暄起來,他們的臉上多伴有一種欲蓋彌彰的驕傲。

  單從社會意義而言,金飾與我無用,反而有“露富”的嫌疑。所以,我一度以為爸媽是開玩笑的,還調侃他們不懂我的品位,直到猴年春節逛商場時,被爸爸拽到老鳳祥專櫃,才發覺他們是認真的。“覺得虧欠你太多,買條項鏈作個補償”,爸媽的理由讓我一時語塞。

  回想起來,從大學開始起,爸媽和我的關係,隱隱約約中多了一種雙向的歉疚。

  爸媽之於我,是給予得不夠。經濟上、智識上的局限,讓他們覺得未能為我提供更優渥的成長條件,因此常常陷入自責。有一次,我在微信群裏分享了幾張朋友從小到大的照片,媽媽半晌才回復:“看著照片不由得留下了淚,因為我沒有給你留下童年的紀念,很對不起你……”不能説沒有遺憾,但這種自責在我看來是不必要的。當我即將中考,媽媽騎車送來魚湯,褲子卻被磨破時;當我大學畢業未找到工作,爸爸説“別怕,大不了我養你”時;當我聽力受損、迷茫無助,爸爸説“寧願遭遇不幸的人是我”時;當我追隨男友到了他的城市,媽媽説不管在哪別忘了家人永遠是你的依靠時,我只有感恩。

  我之於爸媽,則是報答得不夠。一直以來我們接受的成長教育是:光耀門楣、出人頭地,做對社會有價值的人。因此,我也萌生了一種虛幻的“使命感”,整個青春期都被理想主義的泡沫籠罩。現實總是大過想象,我並沒有像爸爸希望的那樣考上北大,雖然努力工作但離財務自由還差了幾百萬房貸。成為有錢、有閒的中産階層,已是最真切的盼望。我知道我不是那種“成大事的人”,但卻羞于承認自己的平庸。有時我會想,把自己視為一個普通人,是種解脫,還是種推脫?

  其實,背負著愧疚感生活,爸媽和我都是不自覺的。社會文化的熏陶和圈子社會的攀比,拉低了我們的自信。尚未習慣的情感表達,讓我們對彼此的存在與付出缺乏肯定。但我知道,我們都珍視這段親子緣分,生怕不能為彼此做得更多,這已經夠了。如同詩人穆旦説的,“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成為普通的父母,普通的孩子,又有什麼大不了呢?這不是無能,而是清醒。至少我們已經盡全力了。

  下次回家,我要告訴爸媽:“很幸運成為你們的女兒。你們不欠我什麼。至於項鏈,如果喜歡,我會自己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