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央視網消息(記者 何川)“不想讓鄉親的夢,跌落懸崖,門巴的女兒執意回到家鄉。13年堅守在雪山、大江之間,把溫暖和希望注入一個一個門巴人家。她用一顆心,脈動一群人的心,用一點光,點亮喜馬拉雅雪山間無數燈火。”
在2013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頒獎現場,西藏墨脫縣邦辛鄉小學教師格桑德吉走上頒獎臺時,電視機前的墨脫人都聽到了這段頒獎詞。
2017年1月1日,央視網記者來到西藏墨脫縣邦辛鄉中心小學。現任校長格桑德吉講述了她的求學經歷,以及15年來在邦辛鄉任教的故事。
(上篇)格桑德吉:墨脫到北京究竟有多遠?
從墨脫到北京有多遠,您知道嗎?打開電子地圖,它精確顯示到:4386.2公里。
或者,還可以坐下來聽聽格桑德吉的故事,讓她告訴您,從墨脫到北京究竟有多遠。
媽媽做的小小黑板
格桑德吉和兒子在一起
在格桑德吉的記憶中,第一個至今記憶猶新的印像是媽媽給她做的一塊小黑板。
“那是一塊只有我的兩個手掌大的小木板,媽媽親手給我做的。我用它給我的弟弟和鄰居的小孩‘上課’:在課堂上學到的漢字,晚上就用小黑板教給他們。”
格桑德吉9歲入學,學校舊址就在現在的邦辛鄉小學,當年只有一座茅草屋、兩名上過夜校的本土老師。格桑德吉説:“我那時候不喜歡上學,不理解為什麼別的孩子都可以到處玩,我卻要被關起來讀書。我媽媽揪著我的耳朵送我去,我逃學了,又揪著送回去。晚上回家,媽媽還給我講雷鋒的故事,教我做作業,寫字。媽媽是我們村的村醫,她沒讀過書,但是會認漢字,還會用縫紉機做衣服。”
墨脫在西藏又稱“博隅白瑪崗”,漢語意思是“隱秘蓮花聖地”,是西藏人人皆知的宗教聖地。1978年格桑德吉出生於墨脫縣邦辛鄉,由於喜馬拉雅雪山重重阻隔,雅魯藏布江蜿蜒橫亙,在格桑德吉出生前,外人很少進入,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西藏自治區最早進入墨脫傳授知識的工作隊。
據西藏民族學院教授陳立民調研:墨脫的現代教育是從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開辦夜校起步的,當時的西藏人民政府派遣工作隊徒步墨脫開辦夜校,這一形式一直延續到八十年代初。這就是格桑德吉的母親,一個土生土長的墨脫門巴族婦女會講雷鋒的故事、識字,還會簡單醫術的秘密。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當時的林芝地區地委決定,由林芝二小承擔墨脫部分教學任務,從此上百名10多歲的墨脫孩子翻山越嶺來到千里之外的林芝二小求學。兩年的小學時光很快過去,要想繼續讀書,格桑德吉也得去遙遠的大山之外了。格桑德吉説:“當時,我媽媽四處祈求,終於給我爭取到了一個去林芝地區二小繼續讀書的名額,我是全村唯一一個。”
從墨脫到林芝二小,格桑德吉踏出了走向北京的第一步。
出墨脫的三座雪山
墨脫縣城一角
從墨脫到林芝,格桑德吉至今都記得路上的三座大雪山:次玉雪山、嘎隆拉雪山,色季拉雪山。對於出生在海拔不到800米的10多歲小女孩,翻越三座海拔6000多米的雪山的確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高原反應、雪崩、泥石流隨時可能讓她喪命。
格桑德吉記得,第一座次玉雪山就在家門口不遠處。
“第一次是我爸爸帶著我們走,我們小孩子走不快,第一天走到次玉雪山腳下的一塊大石頭旁住下。晚上一直燒火,外面黑漆漆的,貓頭鷹一直在叫,我們很害怕。第二天翻過次玉雪山來到嘎隆拉雪山腳下又住一晚,爸爸在路邊砍樹枝和芭蕉葉給我們搭窩棚住。第三天翻過嘎隆拉雪山就到了波密鎮,爸爸把我們交給路過的司機,就回家去了,接下來的路我和其他村的5個孩子自己走。那時候的公路經常塌方堵車,我們就下車走過塌方的路段,有車就繼續搭車,沒有車就走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差不多要七八天才能走到色季拉雪山。翻過這座雪山,就到學校了。”格桑德吉仔細一算,從墨脫到學校走了差不多半個月。“過雪山最難受的是高原反應,我每次都要流鼻血。”
為了上小學,6個10多歲的小女孩4年往返墨脫和林芝8趟,行程3000多公里。其中艱難,難以想象。
夢裏的那盞酥油燈
從80年代中期開始,西藏在內地各省開辦西藏班。幸運再次眷顧了格桑德吉,小學畢業後,她考上了岳陽一中,成為西藏孩子到內地求學大潮中的一員。
“我第一次到拉薩,是一輛大車把我們從林芝二小接過去的,住在一個小院子裏,拉薩都沒看清楚,就坐飛機走了。”
來到岳陽中學以後,格桑德吉經常做夢。
“我夢見了雅魯藏布江,江邊每天看的那座雪山,長得就像厚厚的手掌。我夢見我的媽媽,夢見她給我做的小黑板。我在小黑板前面得意洋洋地給孩子們上課。屋裏沒有電,點的是酥油燈,酥油燈搖來搖去,他們都圍在我身邊。我夢見自己成了那間茅草房裏的老師,很開心。”
格桑德吉夢裏的那盞酥油燈在岳陽中學的小宿舍裏越來越亮,亮到格桑德吉眼裏看不到繁華的世界,一心想做一名教師。中學畢業,格桑德吉考了河北一所師範院校,開啟成為一名鄉村教師的路。
外面的世界留不住格桑德吉。剛一畢業,格桑德吉回到西藏,放棄拉薩就業的機會,一路趕回到點亮她夢裏酥油燈的地方——墨脫縣邦辛鄉。
(下篇)格桑德吉:媽媽,我回來了
2000年,格桑德吉學成歸來,而點燃她心中第一縷火苗的母親,已經在她回到家鄉工作前去世了。
此時,墨脫縣的教育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各種困難遠比翻三座雪山、走幾百條公路山路還要大得多。從滿懷期望到幾近絕望,格桑德吉始終默默堅守著:“這些年來,我從未後悔過。”
勸學路上的絕望
老師在操場給學生講故事
兩間破舊的平房,艱難的教學環境在格桑德吉看來算不上困難,家長們的一句話卻刺痛了格桑德吉的心。
“剛回來的時候,學校有100多個孩子。老師們除了教書,還要自己種菜,想辦法讓孩子們吃飽。最難的是,早上滿教室的孩子,一轉眼就會全都跑掉。我們就得挨家挨戶去勸學。勸學的路,遠的要走上百公里,近的也有幾十公里,那時候週末基本沒休息過。”
格桑德吉説:“我們這裡的孩子,十多歲就成了家裏的主要勞動力,家長們只顧眼前的利益。上門勸學,我跟家長們講道理,講了不聽就跟他們吵架,死活要把孩子帶回學校上課。一次、兩次、三次,多數家長也明白了做老師的心。也有不理解的説,是不是我家孩子不去,你們就沒飯碗端了。這還沒什麼,有一個家長是我們村裏的,他説‘我才不要像你母親那樣辛苦受罪,為了供你出去上學,吃那麼多的苦!’,那時候,我心裏有過絕望。”
講到這裡,格桑德吉的手指不停地卷動著書本的一角,一臉平靜,眼睛裏看不見任何波動,靜靜地坐著,沉默。
絕望是短暫的,勸學的路上不只有格桑德吉的身影,她的愛人、她的同事們也在勸學的路上奔波。轉眼到了2005年,邦辛鄉小學的學校得到重建,孩子們早已享受了西藏的“包吃、包住、包學費”三包政策,家長的觀念也在格桑德吉他們一次次勸學中有了轉變。
希望已經種下,格桑德吉心中的那盞酥油燈重新亮了起來。
13年守得蓮花現
門巴族學生的笑臉
2013年,墨脫人歡天喜地:全國最後一個不通公路的縣全面通車!此時,墨脫縣還有一件讓人振奮的喜事:格桑德吉在中央電視臺舉辦的全國最美鄉村教師評選中勝出,將要遠赴北京參加頒獎晚會的綵排。此時,格桑德吉已經在邦辛鄉小學堅守了13年。
13年裏,她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小女兒兩歲就送到拉薩爺爺奶奶家裏,大兒子一直跟著她,在邦辛鄉小學讀書;13年裏,鄉里的孩子一個接一個走出大山:上高中、讀大學、考公務員,拉薩、阿裏、山南、昌都……整個西藏都有格桑德吉的學生,在不同的崗位工作。沒有讀大學的孩子,也都讀完高中走出大山,找到了一條謀生的路;13年裏,墨脫髮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西藏蓮花聖地成為全世界徒步愛好者的聖地,一批又一批遊客跋山涉水走進墨脫想一睹隱秘蓮花的真容。西藏一位宗教人士曾對這些遊客説:隱秘蓮花不在地上,不在天上,在人心裏。格桑德吉心中那盞不滅的酥油燈,在她13年的堅守歲月中或許也結蒂成為蓮花了。
當選全國最美鄉村教師不久,格桑德吉入選2013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當她緩緩走上頒獎臺時,會場響起主持人的聲音:“她不想讓鄉親的夢,跌落懸崖,門巴的女兒執意回到家鄉。13年堅守在雪山、大江之間,把溫暖和希望注入一個一個門巴人家。她用一顆心,脈動一群人的心,用一點光,點亮喜馬拉雅雪山間無數燈火。”
13年堅守,格桑德吉帶來的溫暖和希望灑遍雪山,她在鄉親們的心中恰如隱秘蓮花,鄉親們給她取了一個名字——門巴“護夢人”。
想給媽媽説的話
學生和老師一起踢足球
2017年元旦,央視網記者在墨脫見到格桑德吉時,種種榮譽已如潮水褪去,她依然堅守在這座學校,現在已經是小學校長。
“國家投資1000多萬重建了學校,2016年9月,我們正式搬進了新學校。教學樓、學生宿舍樓、操場、食堂,你看看,全部都是新的。”介紹新學校的時候,格桑德吉忍不住臉上的喜悅,一直挂著微笑,“我們早就不用上門勸學了,現在孩子們的入學率是100%。我希望這所學校的教學質量越來越好,孩子們都能考上大學。”
在格桑德吉講述這十五年的故事時,有一個人在她的記憶裏反復出現——媽媽,那個一步一步把她送到北京頒獎臺上的普通門巴族婦女。
最後,格桑德吉説:“如果,我還能有一次機會跟媽媽説話,如果現在,她就在我面前,我想跟媽媽説:媽媽,我回來了。媽媽,格桑德吉回來了!我按您的要求好好學了知識,我回來了,我給孩子們教了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