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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心願是學生都超過我”
——記癱瘓13年堅持指導學生的中科院院士、中南大學教授金展鵬
金展鵬和學生在一起。郭小清 攝
■本報記者 李倫娥
金展鵬説,學生是他的眼睛和腿,是他的止痛藥,是他的精神支柱。
學生們説,金老師是他們心靈深處的一盞明燈,是他們的人生導師,是一面高揚著的旗幟。
金展鵬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國際材料科學大師、著名的“中國金”,至今已全癱13年。
金展鵬的學生中有50多名博士和碩士,其中多人為國際相圖界的著名學者。金展鵬和學生們的故事,在中南大學,在全國甚至國際材料學界,廣為傳頌。
60歲全癱後,他克服困難堅持工作
60歲以前,金展鵬的人生一帆風順:1955年考上中南礦冶學院(中南大學的前身),1960年被推薦讀研之後留校工作,1979年通過考試到瑞典做訪問學者,在瑞典兩年多,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沒日沒夜地研究,在他研究的相圖領域,首創了“三元擴散偶——電子探針微區成分分析法”,奠定了國際大師地位。
不幸在60歲那年發生。
1998年2月底的一天早晨,金展鵬所在的粉末冶金實驗室接受國家重點實驗室的評估驗收。原計劃是要演示幻燈進行彙報的,但此前為這個驗收已忙了半個多月的他突感不適,於是委託另一個學生吳凱生代替他去彙報。但他還是不放心,一大早就出門。從家裏出來,樓梯還沒下完,他就兩腿一軟,突然倒下了。學生們趕緊把他送到醫院。
當時,沒有一家醫院能確診他到底得了什麼病,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年後,他的大半個身體都失去知覺,甚至無法坐起來,僅脖子能動彈、腦袋能思維。
之前做學問、帶學生,金展鵬24小時都不得空閒,突然閒下來有大把時間卻什麼也幹不了,痛苦可想而知。“總不能這樣躺著等死吧。幫我拿本書來。”金展鵬對妻子胡元英説。沒法坐,他就躺在床上,妻子舉著書,只幾分鐘,兩人都累了。後來,妻子設法做了一個三角架,支在他眼前。“哈,我又可以看書和工作了。”那一年,他用這樣的方式看完了4名碩士、兩名博士的論文,並提出修改意見。有的博士論文,長達100多頁,他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以致背部長了褥瘡,很久才恢復。博士生龔偉平,隨手從桌上拿幾張廢紙打印論文,送給金展鵬指導。幾天后,金展鵬不僅提出詳盡的修改意見,還告訴她,論文背面的半篇科技資料,有很重要的信息可供參考。“莫不是有透視眼?”至今提起這事,龔偉平還感慨不已。
病後的金展鵬,不僅四肢萎縮變形不能動彈,還全身上下脹痛不已,嚴重時呼吸都困難。但只要學生們出現,甚至一個電話,他的狀態就會好很多。住院時,正逢他60大壽,來自海內外的學生圍滿了他的病床,其中,學生楊瑩當場為他演唱了一首越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10年後,他70歲生日,這個僑居海外的女生又如約前來,為老師演唱。“我是‘三有’新人——有學生、有朋友、有親人。”2011年教師節前,金展鵬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開心地説。當時,兩個已是教授的學生一左一右給他按摩。
學生們稱他為“心靈深處的明燈”
教了52年書,金展鵬説,他一輩子最愛的就是學生,學生是他的全部財富。當年作為學校為數極少的教授,他到北京出差住5元錢一晚的地下室,吃幾毛錢一碗的炸醬面,為的就是省下科研經費補助學生;每個課題結題,獎金通常是老師拿大頭,但他永遠是與學生平分。“之前真的很窮。”追隨金展鵬多年的學生鄭峰説,金老師是作基礎理論研究的,多年來課題費就很少,加上經常接濟學生,特別是後來身患重病,所以在他評上院士之前,手頭一直很拮據:住的是舊房子,電視機是上世紀80年代的,想買一個好點兒的輪椅都捨不得。
金展鵬更關注學生的前途。採訪中,幾乎所有學生都告訴記者,做金展鵬的學生,最幸福的是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選擇論文題目和研究方向。如今已是“長江學者”的杜勇,是金展鵬的第一個博士生。他説:“老師讀書多,大方向把握得特別準。當年作博士論文時,是老師到美國陶瓷材料界考察後,和自己一起確定論文方向的。”學生劉華山,碩士、博士都師從金展鵬。畢業留校後,劉華山得到一個到日本做博士後學習的機會。當時正是金展鵬病倒住院的時候,實驗室人手極少,劉華山猶豫著不想去。“眼光放遠點”,“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困難是暫時的”,金展鵬一再鼓勵他去。正是因為感念師恩,後來劉華山如期回國。
湖南農大本科生蔡格梅,2002年考研。“老師,我想報考您的研究生。”蔡格梅打聽到金展鵬辦公室的電話,冒冒失失地打過去。金展鵬表示很歡迎,讓她幾天后到材料學院聽課題組的學術講座。“我沒想到老師坐著輪椅。”金展鵬出現的那一刻,她驚呆了。但後來,蔡格梅英語差1分沒能被中南大學錄取。僅僅只見過一兩次面的金展鵬,推薦她到廣西大學自己的同行那裏去讀研。之後6年,兩個人一直保持聯絡。“我們談學術,聊科研工作,像朋友似的。”蔡格梅説。就是這根細細的電話線,使中科院博士畢業後的蔡格梅,再次投奔金展鵬名下讀博士後。
像蔡格梅這樣由陌生人而成為金展鵬的學生,並得到關愛的,太多了。2003級碩士生謝丹,原本不是金展鵬的學生,但在讀本科加入創新實驗室時認識了金展鵬。當時,他第一次用英文寫論文,第一篇文章就是金展鵬在病床上一字一句修改的,其中有個單詞拿不準,金展鵬還讓妻子打電話向他請教。此後多年,金展鵬沒事就與謝丹聊天,詢問他的科研情況和思想動態。在金展鵬的鼓勵幫助下,讀研期間,謝丹發表了8篇被SCI檢索的論文。
鄭峰1983年本科畢業,畢業論文指導老師就是金展鵬。“當年本科生的外語水平很低,金老師居然為我們提供英文參考資料。”鄭峰説。畢業後,鄭峰分配到鞍鋼工作,正好碰到一個搞相圖研究的老專家,於是鄭峰就把從這位老專家那裏學到的東西與金老師一起分享。春節回老家,金展鵬還特意請鄭峰回母校,給他和學生們詳細介紹那位老專家的研究方法。此後20多年,鄭峰無論是到英國從事合金鋼相圖計算,還是在美國國家實驗室從事納米材料製備與陶瓷燃料電池研究,金展鵬總是設法與他保持聯絡,不斷通過電子郵件交換各自的研究方向與進展。2003年夏天,鄭峰回國見到坐著輪椅的金展鵬時驚呆了,因為在這期間無數次的電郵、電話中,金展鵬只字不提自己有病不能動。
65歲評上院士,他説:“不當科研承包商”
金展鵬的科研,舉世聞名。記者無法用一句通俗簡單的話來概括,只知道他當年在瑞典的研究成果,被國際同行廣泛認可。他此後的一系列研究,在國際上形成了著名的“金氏相圖測定法”。他還在國際學術期刊上先後發表高水平論文300多篇,所領導的中南大學相圖和材料設計與製備科學中心,是國際相圖領域最著名的研究中心之一。
全癱十幾年,怎麼搞科研?如何帶學生?
“身子不能動了,腦袋還能想問題,思考的時間更多、更深,正好一門心思地做學問、帶學生。”金展鵬説。學生們搶著告訴記者,看到曾經高大英武的金老師,曾經一口氣能在湘江遊幾個來回的金老師,如今被困在輪椅上不能動彈,他們都很難過,有的甚至流下了眼淚。但金展鵬像沒事似的,還安慰大家,照常搞科研、帶學生,照常聽講座、開講座,照常與國內外同行聯絡交流。有一次,日本工業大學的一位學者來校作報告,看到金展鵬坐著輪椅被學生抬進來,之後的兩個多小時裏認真傾聽且像學生一樣提問,這個對金展鵬仰慕已久的學者被深深打動了,報告結束後特意走到金展鵬面前,深深鞠躬。
如今,金展鵬每天都到辦公室至少工作4個小時以上,講課、談論文、聊思路,還在學生的幫助下上網、讀書,與正常人無異;天氣好的時候,他會把課安排在草地上進行。“現在有哪個導師每天與學生在一起這麼久?”“有哪個教授能不應酬,整天琢磨自己的研究課題?”採訪中,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幾乎所有人都提到這樣一個觀點。博士生戚海英説,金老師有時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半夜三更也會打電話與學生交流;早些年他生病,發燒説胡話,説的也是相圖。全身癱瘓13年來,他指導的20多名研究生中,有6人被邀請到國外做博士後,17人次應邀出席國際學術會議。他的學生,已有10人成為博導。
金展鵬從事的是基礎理論的研究,既沒有可觀的科研經費,又極難出成果。但是,這麼多年來,一屆又一屆的優秀學生投奔他、追隨他,為什麼?用劉華山的話就是,因為“不僅掌握了知識,更重要的是學會了科學的態度和怎樣做人”。他説,當年讀碩士,熱力學考試,金老師只出了一個題目,他們居然考了7個小時,等於把所有的知識點都過了一遍;測氧化物的相圖,整整兩個月,白天晚上金老師都陪著。如今在美國從事微電子芯片研發的曾科軍,1983年師從金展鵬時,有一篇論文是“間接引用”。“不能這樣引用文獻。”金展鵬説。儘管經費短缺,金展鵬硬是派他到瀋陽、北京等地查找原始文獻,核對數據。金展鵬説,科學領域來不得半點虛假,要不死後都會被人追認為“學術騙子”。對一些到處拿項目招大量學生做課題的人,他認為那不是科學家,而是“科研承包商”。“金老師永遠把培養學生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爭取項目放在第一位。”在美國通用電氣幹了12年、現任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終身教授的趙繼成説,自己就是受到金老師的感染,才放棄公司優越的工作決定回學校教書育人。他要報答老師對他的培養,要把老師的精神傳下去。
這樣拼命工作,就是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是一個全身癱瘓的73歲老人。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使命感。”金展鵬説,“國家培養了我,我必須為國家多做點事情,身體越不行越要抓緊,不然沒時間了。”“要把五星紅旗插在科學的最高峰,希望在年輕人身上,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學生都超過我。”
《中國教育報》2011年9月17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