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與法]池塘邊的迷霧(2010.11.01)

    畫面上是江蘇無錫市惠山轄區的一個村子，叫陡門村。這個村子附近有一個池塘。池塘挺大水也很深。自2008年的10月份開始，有一撥又一撥的民警、律師、技術人員、法官來到這個池塘調查，有的甚至帶著各種專業測繪工具。

    這些人來測量的目的只有一樣，就是想揭開一樁命案的真相。

    這裡是無錫市惠山區陡門村。2008年10月4日下午，村民沈茂林正在地裏幹活。幹著幹著，他突然聽到了一聲刺耳的聲音。

    採訪沈茂林： 聽到啪的一聲我就起來了,我就站起來看.那個聲音大嗎?跌下去的聲音很大的。

    沈茂林趕忙撂下手裏的農具順著聲音跑過去，他發現有一個人倒在地上。

    沈茂林：他就躺在地上挺重的,這個人已經沒有知覺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這個人旁邊還有三名男子，他們又是喊又是叫很緊張。已經有人打電話向110報警。幾分鐘後，民警趕到了現場。

    無錫惠山分局民警  高亮亮：當時從外面看上去他塊頭也比較大，躺在地上面，感覺也沒呼吸了，——當時人就沒有反應，眼睛就是虛掩著睜開著，當時喊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民無錫惠山分局民警  高亮亮：衣服都是完好的，身上面也不是很臟，摔下來的地方碰到一點泥土，其他的地方都是很乾淨的。身上沒有看出來臟的東西什麼的，很整齊的穿著。

    此時，120的急救車已經趕到，在民警指揮下，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抬上救護車送往醫院。但不幸的是，由於男子傷情過重，搶救無效死亡。死者叫倪曙榮，36歲。無錫惠山區人。倪曙榮被送到醫院直到死亡後，母親才知道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倪曙榮母親：送了醫院搶救比較危險的時候，大家怕刺激她，然後先沒有告訴她，先通知了她的媳婦，媳婦也怕刺激她，沒有去告訴他，實際上是等到兒子去世了，已經送到太平間了才告訴老人的。

    徐玉君老人的老伴去世很早，是她獨自一人把兒子撫養成人。兒子對母親很孝順。老人和兒子、媳婦、孫女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出事後，媳婦帶著孫女去了無錫，如今家中只剩下了老人一個人。

    老人：疊疊元寶呀，逢年過節兒子要用的。燒啊。上午疊兩個小時，下午疊兩個小時，然後出去走走。

    如今，在家疊紙元寶成了老人最主要的寄託。（延續 音樂）

    倪曙榮是當地一傢俬營企業的老闆。據母親回憶，出事那天，倪曙榮和往常一樣去自己的工廠上班，並和母親説好晚上回來吃飯。可是他卻怎麼在這個偏僻的池塘邊遇難呢？而且身上整整齊齊，現場也是非常奇怪。

    民警：頭髮上面都是乾淨的，身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有血跡。整個身上沒有血跡？對，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有血跡。

    出事的地點比較偏僻，距離村子很遠。在池塘的周圍，是大片大片的茭白地。茭白的葉子又高又茂密，底下卻到處是水，暗藏凶險。

    採訪當地村民：
記：這些茭白裏面有什麼東西？比如有什麼動物沒有？
村民：沒有沒有。蛇有的。

    如此茂密的茭白地裏蛇類出沒，難道死者是被毒蛇襲擊而致命嗎？

    當地村民：蛇是有，但是沒有毒的。水蛇，無毒蛇。

    在醫院的病歷記錄上，有這樣的描述：右手掌可見大片皮膚碳化，右足外側、左足外側可見多處組織碳化。炭化這種特徵，和遭受雷擊後的傷情比較相似。

    律師張旭光：有可能是雷擊死亡，雷擊確實也有這種情況，如果當天有閃電現象有可能雷擊，這種可能性而且很大。

    但是，了解事發當天的天氣情況後，這種可能性並不存在。

    律師張旭光:但是當天天氣很好，沒有雷電現象。
 
    倪曙榮自己經營一家織布企業，生意做得不錯生活富裕。他平時性情爽快經營守法，沒有債權債務糾紛，沒有什麼仇人，應該不會有人設計要害他。而且倪曙榮家生活很幸福，更不可能是自殺。那出事當天，他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偏僻的池塘呢？民警了解到，是因為一件很偶然的事。

    採訪倪曙榮母親：吃過飯了，早上去上班的，吃完了飯他的朋友本來想叫他打麻將的，後來人不夠，幾個朋友就説咱們去釣魚吧，然後就一起去釣魚。

    當天下午兩三點鐘，倪曙榮和其他三個朋友一起，拿著魚竿帶著漁具，來到了這個池塘。然後，四個人分別選一個合適的位置，拿出誘餌，開始在這裡靜靜地釣魚。誰知不到半小時，悲劇就發生了。（畫延續）

    村民沈茂林：大爺説那天在這兒幹活，聽到那邊啪的一聲，然後他們以為人家釣了大魚，一看才知道幾個人在那兒釣魚，有一個人拿著魚竿從這條道轉到那一條道的時候，魚竿碰到了線。

    倪曙榮出事的地點，正好在一段高壓線下面。會不會是因為碰到高壓線引發意外？

    無錫順天塔電力公司工程師 劉志清：它屬於1萬等級的，1萬伏等級的高壓線。如果人碰到的話就不行了。
記者：這個只要人碰到就不行？
工程師：人碰到就不行，人只要粘住它就跑不了。

    民警高亮亮：我們初步問了一個情況，就是他幾個朋友在這邊釣魚，釣魚的時候，那個釣魚桿不小心碰到高壓電線了，觸電了。

    一起釣魚的朋友雖然這麼説，但是誰也沒有看到事發時的過程。當時第一個發現出事的，是村民沈茂林七歲的孫子。

    採訪沈茂林：
翻譯：他聽到了他在旁邊玩的那七歲的孫子説，説爺爺那邊有一團火，他才知道這個過程，他才知道不是其他的事，是出人命的事兒。

    在池塘周圍，的確有很多高壓線。這些高壓線並不屬於當地供電部門，而是屬於上海鐵路局。因為這些高壓線是為動車提供服務的。於是，死者倪曙榮的家屬將上海鐵路局告上法庭，要求賠償各項損失共計69萬元。到此，死因似乎已經明確，接下來該是賠償的問題。但是上海鐵路局應訴後，案情卻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倪曙榮的死因，竟然成了一個謎。

    上海鐵路局的工作人員曾到現場仔細勘察，高壓線距離地面很高，人自然是不可能碰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死者手中的魚竿碰到高壓線。但仔細勘查現場後發現，魚竿碰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孫敏律師：因為從這個高度看，就是自然條件吧，因為電線離地面的高度要達到6.6米。那麼一般的釣魚桿，有3到4米也就是很長了，拉直的話已經是很長了，那麼再加上人的高度，要達到6.6也是不那麼容易的。

    無錫市惠山區人民法院專門到現場作了測驗。高壓線距離地面的距離，最高的地方是八點九米，最低的地方也有六點六米。死者倪曙榮的身高是1米70，這樣，他手中的魚竿必須達到5米以上的長度，才有可能碰到空中的高壓線。那麼，倪曙榮當時用的魚竿有多長呢？

    記者：那當時咱們在現場有沒有見到魚竿？
民警：當時魚竿見到的。
記者：魚竿見到過？
民警：見到過的。
記者：那個魚竿你感覺長度有多長？
民警：長度是不是有4米左右，時間長了不一定記得清。

    據一起釣魚的一位朋友回憶，倪曙榮使用的魚竿在4米左右。據了解，當地垂釣者使用的魚竿大多在3到4米。如果是四米長的魚竿，加上死者本人的身高也才5.7米，距離最矮的高壓線還有近一米的距離。怎麼可能碰到高壓線呢？

    律師張旭光：後來我們也去現場看了一下,他那個魚竿好像長度,如果全部拉直好像也不一定能觸到那個地方,但是因為這個是高壓電，高壓電據我了解,如果是有導電體的話，有可能在一定範圍之內會形成一個電弧，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通過這個電弧導電，然後人也有可能觸電死亡。

    電弧是在高壓線附近産生一個帶電的磁場。如果物體接近這個電弧，即使沒碰到高壓線，也會被巨大的電流吸過去，從而導致觸電事故發生。

    律師張旭光：也就是説他的魚竿未必一定碰到線？未必碰到。

    那麼，這種推測是否符合實際呢？

    記者：你説在多大(電壓)範圍內人就會吸上去？
工程師：就是電壓等級高一點的，後面22萬伏的，50萬伏的，最高等級100萬伏的，100萬的，那個産生電有磁場，産生電弧會吸上去的。就是説魚竿不一定碰上，在一定距離內也會給它吸上去。

    據專業人士介紹，電弧確實存在。但必須是22萬伏、50萬伏、100萬伏這樣高的電壓，才可能産生強大的電弧，將物體吸過去。而案發的地點電壓只有一萬伏，雖然也可能産生電弧，但力度要弱的多。相隔一米左右的距離，電弧就很難起到作用。
   
現在，找到出事時倪曙榮使用的那根魚竿至關重要。有了它，就能準確地判斷有沒有觸電的可能。可由於當時忙於救人，場面混亂，誰也不會去注意一根魚竿，後來那根魚竿竟不知去向了。

    法官錢新宏：魚竿現在已經滅失了，據當事人回憶，在場的人員回憶，那根魚竿長約四到五米。

    假設魚竿的長度超過5米，加上倪曙榮的身高，是不是就會碰到高壓線呢？法官到實地測量，發現只有一種可能。

    法官錢新宏現場實驗：根據我們現場測量，高壓線離地面最低的地方也有6.6，死者的身高大概1.7米左右，這個魚竿的長度據當時回憶是4到5米。只有當死者走的時候這樣舉著桿走，才有可能碰到高壓線。但是正常人他一般不會這樣，正常情況下他是不會這樣舉著走。

    據一起釣魚的朋友回憶，當時倪曙榮在池塘邊釣了一段時間之後，感覺水中魚不多，就拿起凳子想換一個地方。正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意外。如果是這樣，倪曙榮當時最合理的做法，應該是把魚竿提在手中或者扛在肩上。

    孫敏律師：所以從科學的角度來講，要麼是沒有因果關係，要麼是有因果關係。對吧?就是跟那個高壓線。按照現有的情況來看，如果沒有證據和那個電線接觸，那麼就是説實際上對因果關係就可以提出置疑了。

    一個人，像這樣高高舉著一根魚竿在田間行走，確實不太符合常理。但這個池塘的旁邊再沒有其他的電源，死者倪曙榮手上又有碳化的的傷情，也符合觸電後的特徵。這又該怎麼解釋呢？對此，鐵路局方面提出了另一種可能。

    孫敏律師：目前這個魚竿本身,好像並沒有作為呈堂的證據提供，如果作為呈堂的證據提供,可以做一些試驗，通過試驗來對這個事實來佐證來認定。但是我們講從一般的情況來看，認定釣魚的線，就魚竿的線和電線接觸導致觸電，這個認定應該講機率是比較高的。   
  
被告上海鐵路局認為，既然高舉魚竿行走的可能性不大，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倪曙榮在釣魚拋線的時候，魚線被高高拋向空中，碰到了高壓線。

    孫敏律師：拋線這個可能性比較大。甚至他有可能是無意之中的拋線，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線拋出去了。因為釣魚的人，這個反正我經常看人家釣魚，釣魚的人他肯定有一些習慣動作，有的時候有一些習慣動作。

    不管是三米的魚竿還是四米的魚竿，如果再加上魚線的長度，無論如何都能碰到高壓線。

這種推斷似乎很合理，但是倪家的代理律師説，這種事更不可能發生。

    律師張旭光：因為他出事的地點就是在田埂那邊，也就是説在高壓線的正下方，所以説他在那個地方，釣魚他拋線不可能，就是説會釣魚的人他不可能離那麼遠去拋線。

    倪曙榮出事的地點是在一個田埂上，這裡距離池塘的水面最近距離是9.05米。不論是經驗豐富的釣魚高手，還是剛剛涉足的初學者，都不會在這麼遠的距離就開始拋線！

    法官錢新宏：我們對這個案情經過分析以後，我們認為在這個案件中間，有幾個疑點，第一個倪曙榮是否是觸電致死，第二個疑點也是本案的焦點問題，他怎麼碰到這個電線。

    為弄清真相，法院請了電力部門的專業人士，對高壓線的高度、電壓做了各種測試，並在現場嘗試做各種可能性的實驗。但真相依然難以找到答案。事發當天，死者倪曙榮還有三位朋友也在釣魚，但是，朋友看見他的時候，倪曙榮已經倒地。誰也沒有看到他是如何觸電的。當時在現場周圍，也只有一位目擊證人。

    問：你看到那個魚竿怎麼碰到線了嗎？
答：沒有，我只聽見他們喊人了。

    倪曙榮的死亡真相成了個謎。最早到達現場的民警也提出了一種猜測。

    民警：釣魚線的鉤子不是垂著嗎？如果説我們釣魚桿這樣放低了，鉤子就離地面近了，可能鉤到旁邊的植物，那他就不好走了，那個釣魚鉤鉤到植物很麻煩的。對不對，他所以有可能舉高一點，那舉高一點的時候，這個釣魚鉤就會離開這個植物，有可能這個高度就離高壓線近了一點。

    倪曙榮是怎麼觸電的，誰都沒有看到，所有的可能都是一種推測。法官做了大量工作現場測試，真相依舊難以還原。於是，倪曙榮的家屬主張，倪曙榮是舉著魚竿行走的過程中，導致了事故發生；而上海鐵路局認為，是倪曙榮拋線時導致了觸電。雙方都堅持自己的主張互不相讓。為什麼會爭這個呢？因為這兩種情況導致的賠償結果截然不同。

    錢新宏：基本上只有這兩種可能才能觸電，導致死者觸電。如果故意嚮導線拋擲投物體的話，電力部門是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
  
如果倪曙榮是屬於第二種情況，根據國務院《電力設施保護條例》，任何單位或者個人不得從事下列危害電力線路設施的行為：其中就包括嚮導線拋擲物體。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司法解釋也規定：受害人在設施保護區從事法律、行政法規所禁止的行為造成人身損害，電力設施産權人不承擔民事責任。而倪曙榮如果是第一張情況致死，性質就完全不同。

    錢新宏：如果是舉著釣魚竿碰到高壓線，這又要分具體情況了，+如果高壓線的管理者在高壓線附近設置了明顯警示標誌的話，這個高壓線的所有者是不承擔責任的。如果沒有設置明顯的警示標誌，那高壓線的所有者是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不論是第一種情況還是第二種情況，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電力設施的産權人應該在高壓線附近設置明顯的警示標誌。審理中，關於警示標誌的是否設置，又出現了戲劇性一幕。

    錢新宏：這個設施的警示標誌問題也是雙方爭議的一個焦點，從雙方舉證的照片來看，原告提供的照片，魚塘附近的那個電線桿上是沒有警示標誌的

而被告提供的是有警示標誌的。

對這同一根電線桿，被告上海鐵路局提供的照片，上有明顯的白底紅字，“高壓危險嚴禁垂釣。”而原告提供的照片則顯示，當時這根電線桿上還是一片空白。

    法官錢新宏：據原告拍的照片應該是當場，而被告拍的提供的照片是以後拍的，就是在案件處理過程中間拍過來的，可信度應該是原告提供的照片的可信度比較高一點。

    採訪村民：電線桿上刷著警示標誌説高壓線下不準釣魚，這些是一直就有還是後來刷上去的？
沒有的，那個線桿上沒有字的，那個是出事以後弄起來的。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諸多令人費解的謎團！雙方各主張的一種可能性一個拋，一個舉。看似差別很小，實際賠償結果懸殊。這個案件處理起來讓法官確實非常棘手。那法院會作出怎樣的判決呢？

    2010年10月，無錫惠山區人民法院在對案件作了大量勘察、了解後，決定對案件不採取判決結案的方式。
  
錢新宏：我們在處理民事案件過程當中，一般都會採取調解這種方法，調解案件要相比判決案件有這麼幾個好處，快速簡便，還有就是雙方的調解內容，容易得到執行，最終一點雙方能夠完全溝通不傷和氣的解決這個糾紛，所以我們一般在處理案件上面都優先考慮調解。

    案件在審理過程中，經過法院主持調解，雙方當事人自願達成協定：上海鐵路局支付各項損失14萬8千元；雙方就此事件再無其他糾紛；

    現在，在事發現場的每根電線桿上，都被刷上了醒目的標誌____“高壓危險禁止垂釣”
生活中，我們常常把一些危險的、不能觸碰的東西比喻為高壓線，是絕對不能碰的。但是，在真正的高壓線下面，卻每年都會發生多起像本案這樣的悲劇。被告方是否設置了警示標誌，曾經是本案雙方爭議的主要焦點之一。但是我想，就算當初的警示標誌很明顯，這場悲劇就一定能夠避免嗎？未必，設置標誌僅僅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每個人在心裏劃的那道線，對安全最基本的自我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