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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面積棄種改種 八成壓榨企業停工 飼料加工成本高企
國産大豆“最後堡壘”命懸一線
警惕玉米、油菜等農産品重蹈覆轍
本報記者 倪銘婭
種植戶大面積棄種大豆、改種玉米;80%的豆油壓榨企業停工;下游飼料加工企業高成本運營……中國證券報記者調查發現,在國産大豆主産區黑龍江,大豆産業鏈深陷發展困境,這個被業內人士視為國産大豆最後的“堡壘”隨時有淪陷的危險。
接受中國證券記者採訪的專家、企業負責人、種植戶認為,在大豆對外依存度達80%左右、外資控制産業鏈的情況下,中國大豆産業有崩潰的風險,其背後既有政策上放開大豆進口的原因,也有行業難以抱團,缺乏自主價格體系,爭奪話語權失敗的因素。前車之鑒,後車之覆。他們建議,明確大豆産業發展國家戰略,完善補貼政策,建立“敏感農産品”發展規劃,以避免大豆的今天成為玉米、油菜等其他農産品的明天。
國産大豆每況愈下
種植面積銳減 加工企業停工
提要:作為國內最後一塊國産大豆生産基地,黑龍江等東北三省的大豆産業鏈已陷入難以持續發展困局,若不從戰略高度出發對大豆産業情況加以重視,幾年內國産大豆可能淪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國産大豆産業將全線崩潰。
“今年大豆種子白送都沒人要。”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呼蘭區石人鎮農資銷售員時曉晶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大豆種子賣不動,大豆肥也是如此。到目前為止,賣出的700多噸化肥中只有1噸大豆肥,可見幾乎沒人種大豆了。”
4月底5月初是東北地區春耕密集期,中國證券報記者調查發現,作為全國大豆主産區的黑龍江省,大豆播種面積大幅減少,農民改種玉米的現象頗為普遍。
“今年200多畝地全改種玉米了。”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呼蘭區石人鎮城子村大豆種植戶劉慶振無奈地説,“去年春耕時盼著豆價能漲上去,結果盼到今年春耕,豆價也沒達到2.5元/斤。”
根據中國大豆網對東北三省上千個監測點的調查估算,今年黑龍江省大豆種植面積或比去年減少30%左右,吉林減少31%左右,局部地區最高減少70%。黑龍江省農委公佈的數據顯示,該省大豆種植面積呈逐年遞減趨勢:2009年比2008年減少近4%,2010年比2009年減少近10%,2011年比2010年減少約20%。
“預計今年東北地區大豆種植面積會創下歷史最低水平。”中國大豆網總編劉兆福不無憂慮地説,“如果大豆價格突破不了2.5元/斤,毫無疑問,明年大豆種植面積會繼續減少。”
目前,國産大豆市價為1.8-1.9元/斤,國儲收購價為2.0元/斤。在國際農産品市場上,玉米與大豆的合理比價一般在1:2.5左右,目前國內市場的玉米與大豆比價為1:2.0,偏離幅度較大。種大豆的比較收益低直接導致農民改種玉米。哈爾濱市呼蘭區農村合作社負責人陳令軍算了一筆賬:去年租地價格每畝300多元,種子、化肥、農藥加起來的成本大約是60元/畝,人工和機械化成本大約是50元/畝,算下來種一畝大豆的成本要420元左右。在風調雨順的年景下,大豆畝産最高才達400斤。以目前2.0元/斤的收儲價計算,一畝大豆的收入約為800元。如果種玉米,畝産1400斤左右,按目前1.0元/斤的收購價核算,一畝玉米收入為1400元。另外,今年租地價格漲到每畝500元,誰還會種大豆?”
農民因為豆價低不願種豆,大豆加工企業則因為加工産品價格難漲不願高價收豆。“我們不可能按超過國家保護價的價格收購大豆。”黑龍江龍江福糧油有限公司董事長宋勝斌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每斤一塊八九的市場收購價能減輕企業的虧損度。收購價格若超過2.0元/斤,會加劇企業的虧損。
黑龍江大豆協會副秘書長王小語表示,目前省內豆粕每噸約為3280元,豆油每噸約為1萬元。這個價格不是由國産大豆加工企業形成的,而是由外省那些更具加工優勢的油脂加工企業形成的。“終端價格被鎖死,加工企業就不可能接受太高的原料價格,農民的大豆也就難以賣出理想的價錢。這樣,大豆供給減少,形成價格上漲預期,加工企業往往更加沒有能力收購,只能減少加工,最終形成惡性循環。”據測算,近期黑龍江哈爾濱地區大豆加工成本大約是每斤2.1元。
“根據近兩年的情況,黑龍江大豆年産量維持在600萬噸左右,其中約一半交給國家臨時儲備,剩下部分2/3運往省外做食品加工,最後約有100萬噸供給省內加工企業。”王小語介紹説,相對於省內1740萬噸的加工能力來説,100多萬噸大豆如杯水車薪。因此,壓榨企業階段性開工已是定局,未來幾年或將出現大規模的倒閉。目前,黑龍江省內80%的豆油壓榨企業處於停工狀態。
中國證券報記者調查發現,在具有“油脂之鄉”之稱的黑龍江省雙鴨山市寶清縣,大豆壓榨廠幾乎全部處於停工狀態。哈爾濱平房經濟開發區內的10多家油脂加工企業,80%的企業已停工。省內的大豆油壓榨龍頭企業——九三油脂集團也面臨同樣的困境。該集團目前在東北的加工廠處於半停工狀態,集團已計劃對東北地區非轉基因大豆加工廠進行改造和轉型,逐漸將主業投在玉米油和橄欖油生産以及沿海轉基因大豆油生産上。
受壓榨企業開工率不足影響,黑龍江省豆粕供應量大幅減少,飼料加工企業面臨原材料成本上升的壓力。四五月份是養殖業回暖時期,隨著其對飼料需求的增加,飼料加工企業逐漸進入生産銷售的旺季。由於當地豆粕供給不足,為維持生産,黑龍江省內大部分以豆粕為原材料的飼料加工企業只能高價採購省外豆粕。
“一般省外豆粕是用進口大豆加工成的,這種豆粕的去蛋白加工成本高,導致價格每噸比省內豆粕高100元左右。再加上運費,總的算來,省外豆粕要比省內豆粕每噸高出近300元。”黑龍江省正大實業有限公司飼料廠總經理溫奎良解釋説,由於很多飼料加工企業自身也做養殖業,“為了保持飼料生産和銷售的相對穩定,省外價格高,企業也要買。”
上遊農民不願種豆,中游加工企業大面積停工,下游飼料加工企業高成本運營,黑龍江省的大豆産業深陷困局。與往年有所不同的是,今年全球大豆減産預期強烈。根據美國農業部最新報告,由於南美大豆減産,2011/2012年度全球大豆産量將下降9.1%至2.4億噸,産量下降幅度為歷年來之最。但大豆需求量將略增0.7%至2.53億噸,總體需求仍是歷史最高水平。本年度産需缺口1310萬噸,超過2008年的920萬噸,為歷史最大缺口。
大豆減産預期已在期貨市場上有所反映。今年3月以來,大商所玉米期貨遠月價格開始走弱,大豆遠月價格持續走強。儘管如此,農民種植大豆的意願仍然大幅降低。業內開始擔心,國産大豆可能出現無豆可收的局面。這無疑將給價格本來較低的進口大豆提供擴大市場份額的機會。黑龍江省內加工企業只用國産大豆的不成文規定可能出現更大的裂痕。
目前,不少黑龍江企業或在沿海港口建廠,或到南方省市租賃企業,加工進口大豆,然後把豆油、豆粕等産品發回黑龍江來賣。這種情況已經顯現出來了。
不少業內人士擔憂,目前沿海地區的油脂加工企業大部分已被外資控制,東北地區成為國産大豆産業的最後一個“堡壘”。目前東北地區這最後一個“堡壘”隨時存在淪陷的危險。王小語説,作為國內最後一塊國産大豆生産基地,黑龍江等東北三省的大豆産業鏈已陷入難以持續發展困局,若不從戰略高度出發對大豆産業情況加以重視,幾年內國産大豆可能淪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國産大豆産業或將全線崩潰。
行業話語權喪失
進口大豆稱霸 外資控制産業鏈
提要:農民不種大豆,表面上看是種植效益不如玉米,但歸根結底是國內大豆産業受控于外資,使整個産業鏈失去了上下游的互動。
“市場公認國産大豆供不應求,但奇怪的是,一邊是國産大豆賣不出去,要靠國儲收購,一邊卻是進口大豆大幅增加。”王小語稱,“這種‘冰火兩重天’局面的出現是大豆進口依存度過高所致。過高的對外依存度導致國內大豆産業鏈從原料開始便受制于外資,失去了話語權。”
“農民不種大豆,表面上看是種植效益不如玉米,但歸根結底是國內大豆産業受控于外資,使整個産業鏈失去了上下游的互動。”王小語認為。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大豆市場作為我國最早開放的農産品市場,3%的低關稅、不設過渡期、沒有進口數量限制,導致産量高、價格低的進口大豆快速佔據中國市場。
黑龍江大豆協會提供的資料顯示,1996年我國大豆進口量為110萬噸,2000年我國大豆進口量達到1200萬噸,4年間連豆價格指數從3546下跌到1791,跌幅將近1倍。2000年至2003年,大豆進口數量躍升到2000萬噸,連豆指數4年內始終維持在2000至2300之間。2004年,國際、國內大豆價格快速上漲,沿海加工企業採購大量進口大豆後,市場價格又快速下跌,連豆指數在半年時間內從3963點下跌到2674點。當年大量高價採購進口大豆的沿海企業虧損嚴重,多數企業被迫出售資産或股份,外資乘機參股或收購,中國大豆産業鏈條從加工環節斷裂。此時,以ADM、邦基、嘉吉、路易達孚為代表的國際資本業大舉進入中國。通過原料進口貿易、直接建立合資或獨資企業、資金參股來控制國內大豆産業。有媒體報道稱,4家跨國公司不僅壟斷了中國80%的進口大豆貨源,而且在全國97家大型油脂企業中有64家參股控股,佔比達66%。
此後,大豆進口數量不斷攀升。根據海關統計,2007年我國進口大豆3082萬噸,2009年進口4254萬噸,2010年進口5478萬噸,2011年進口5264萬噸。最新數據顯示,2012年一季度,我國累計進口大豆1333萬噸,同比增加21.6%,對外依存度達到80%左右。
與此同時,國産豆油的市場份額逐年縮小。根據國家糧油信息中心的統計,2005/2006年度,國産大豆壓榨數量740萬噸,佔國內榨油消費總量20.85%。此後一路下滑,2008/2009年度,國産大豆壓榨數量220萬噸,佔國內榨油消費量5.23%。2009/2010年度,國家實施扶持國産大豆政策之後,國産大豆壓榨加工數量回升至600萬噸,佔榨油消費市場份額13.64%。根據黑龍江大豆協會測算,最近兩年國産大豆壓榨數量佔國內榨油消費量10%左右。
目前的現狀是,從原料到加工再到食用油市場,中國大豆産業已被跨國公司控制。
宏源期貨豆類期貨分析師張磊認為,這是全球化的必然結果。ADM、邦基、嘉吉、路易達孚等4大糧商基本控制全球大豆貿易環節,他們通過倉儲、物流來獲取利潤,而通過套期保值規避大豆價格的系統性風險,而國內廠商僅僅是全球大豆産業鏈的一個環節,而且是很弱小的一個環節,不可能有定價權。
話語權的喪失不僅僅是放開大豆進口的政策衝擊,也與國産大豆缺乏自主價格體系、缺乏領軍型龍頭企業等因素有關。
中國大豆産業協會副會長劉登高表示,由於我國農戶之間缺乏互相協作、産品規格不統一、品種混雜、批量小,在市場上失去討價還價的權利。而在大豆加工上,企業採用“孤軍奮戰”的傳統模式,相互之間存在惡性競爭。這使國際糧商有了在國內擴張的機會,導致中國大豆的生産者、加工企業、消費者喪失了對大豆商品的選擇權和話語權。
“國産大豆的發展表面上看是受進口大豆的影響,實際上是國産大豆産業沒有形成自己的價格體系。”國家大豆工程中心主任馮曉表示,國內大豆的優勢沒有在市場上得到認同,混淆了進口大豆與國産大豆在種質資源和品質上的本質區別,沒有形成轉基因與非轉基因的大豆及製品市場價格體系。
王小語也表示,國産大豆應形成自主價格體系。“原因在於,一是國産大豆是非轉基因的,和進口大豆不一樣,不應該賣一樣的價格。而且這幾年基本是劣豆驅逐良豆,好的大豆、非轉基因的反倒不如轉基因大豆價格高;二是從黑龍江省大豆購銷看,大豆收購標準不一、收購半徑重疊,再加上收購主體不同,導致價格漲的時候就搶收,跌的時候就壓價收購或不收,價格波幅大。”
話語權的喪失將給中國大豆市場帶來極大的風險。“從未來産需關係分析,國內大豆仍存較大供給缺口,需要通過進口來彌補。未來一段時間,全球豆油、豆粕需求繼續呈現剛性增長態勢,而全球大豆産量受播種面積、單産水平和天氣等多種因素影響,增産具有較多的不確定性。隨著全球生物柴油産業的快速發展,阿根廷、巴西、美國等國家正在加快推動以大豆為原料生産生物柴油的步伐,全球大豆潛在需求量可能出現激增,將導致全球大豆供求格局發生較大變化。”張磊表示,國際大豆價格將因供需關係的變化而加劇波動,我國進口大豆佔世界貿易量的高比例狀態將面臨更大的市場風險。
警惕其他農産品重蹈覆轍
完善補貼政策 探索制定“敏感農産品”發展規劃
提要:油菜、棉花、玉米等農作物也正面臨與大豆産業相似的處境。應從大豆産業入手,探索制定“敏感農産品”的發展規劃,避免其他農産品行業重蹈大豆覆轍。
大豆産業鏈崩潰的風險讓不少業內人士疾呼,加大對大豆産業的保護和扶持。他們擔心,大豆産業的今天會不會變成玉米、小麥産業的明天。
不少業內人士表示,穩定國産大豆種植面積、大力發展期貨市場是國産大豆持續發展甚至再次謀求話語權的重要保障。
“保障種植面積,最重要的是要合理引導價格,使國內玉米與大豆的比價恢復至合理水平,以提高農民種植大豆的積極性,防止國産大豆價格大幅波動。”劉兆福説,“關鍵是讓國産大豆價格讓市場來調節。”
宋勝斌表達了同樣的看法。“我們希望國家將目前的收儲政策做適當調整,把對農民的保護和補貼轉變到種植環節,讓農民感到種一畝大豆與種一畝玉米沒差別。”宋勝斌解釋説,這有助於提高農民種豆的積極性。待秋收後,在沒有國儲定價的情況下,大豆價格完全由市場而定。“既能保護農民的利益,也有利於大豆企業。”
王小語稱,2008年受國際次貸危機影響,國際大豆價格大幅度下跌,受其影響,國産大豆價格從每噸6000元下跌到每噸3000元,主産區大豆企業和豆農的利益受到巨大衝擊,在這個背景下,國家出臺臨時儲備大豆收購政策,2008年國家政策是積極而有成效的,既保護了豆農利益被低價格衝擊,又避免了産區企業重蹈沿海企業被兼併的覆轍。
“但是,現在國家收儲處於一個‘兩難’的處境,價格定高或定低都有可能影響到豆農或壓榨廠的利益。如果國儲價高於大豆壓榨企業的成本,相對進口大豆的價格差距更大,壓榨廠就無力收購;如果國儲價過低,又會影響豆農收入和種植積極性,種植面積或將進一步縮減。”某期貨公司人士表示。
黑龍江省農科院總農藝師劉忠堂認為,補貼資金應該用在大豆整個産業鏈上,而不是其中的某一個環節,國家應該把糧油、外貿和大企業等環節都聯合起來。
馮曉表示,應對補貼政策進行科學制定。針對農民的補貼以良種為主,而非産量。針對企業補貼,要根據國際市場價格走勢,體現動態靈活性和時效性,當國際價格低於國內價格時,自動啟動補貼機制,同時區分不同企業的政策需求實行個補。“種植補貼以穩定大豆播種面積為目的,加工補貼以增強企業創新能力和競爭力為目的,補貼能夠加工獲利並且其加工製成品能夠被市場認可的企業,要持續不斷扶植至非轉基因産品市場基本形成,最終達到通過市場競爭手段使資源得到有效配置的目的。 ”
此外,期貨業內人士建議,企業應充分利用國內期貨市場進行全面風險管理,鎖定成本,提高競爭力,不要讓價格的漲跌影響正常經營,同時減少在國外市場上被國際基金“狩獵”的可能。這樣,企業才不會被動地接受國外市場決定的價格。更重要的是,應當籌建與紐約、芝加哥和倫敦等交易中心競爭的全球大宗商品交易中心,要充分發揮中國國內巨大市場需求的戰略資源作用,逐步形成全球大宗農産品定價話語權。這應該成為一個國家戰略。
業內人士認為,儘管國家有意鼓勵國産大豆的發展,但大豆産業由外資主導的現狀恐一時難以改觀。黑龍江省奇昇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周有金認為,如在中國大豆進口依存度尚不到50%時,國家出臺有關保護民族大豆産業的政策會更有效。目前再談限制外資進入大豆産業以保護國家糧食安全問題,已屬無奈之舉,而且,關鍵還是引起國家決策部門關注後有關政策措施的落實仍太遲緩。比如,加入WTO談判時中國好不容易爭取到了農業補貼可達GDP的8.5%的條款,但一直未能兌現。
一位研究人士憂慮,在國內大豆行業每況愈下,大部分大豆壓榨産能被外資控股或參股的當下,所謂“南美種大豆,美國定價,中國買大豆”的格局目前難以動搖。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應該無視風險,劉登高認為,“油菜、棉花、玉米等作物也正面臨與大豆産業當初相似的處境。探索大豆産業發展規劃,有利於將來應對其他産業的潛在危機。”他建議,從大豆産業入手,探索制定“敏感農産品”的發展規劃,避免其他農産品行業重蹈大豆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