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上去省時省力的留學仲介，操作卻暗藏著諸多隱患。

　　留學仲介亂象調查：美方擬明年加強監管海外招生

　　早報記者 是冬冬

　　“我現在是後悔了，有種被忽悠的感覺。”李伊(化名)最近向早報記者抱怨道。

　　與大多數父母一樣，一年多前，在19歲的女兒高中畢業後，李伊打算送女兒去美國留學讀本科，而途徑就是通過國內的留學仲介機構，但如今談起留學這個話題，李伊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失望的並非只有李伊一個人，每年成千上萬名中國學生前往美國求學，其中不少都是通過仲介機構牽線搭橋。表面看上去省時省力的仲介，操作卻暗藏著諸多隱患，甚至一些仲介為了獲取佣金，不惜推薦學生去一些並不合適的大學就讀……

　　留學大蛋糕

　　在美國的留學生中，中國學生已經成為了主力軍，每5個外國學生中就有1名來自中國。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催生了美國大學對於中國學生的偏愛，以及留學仲介“更賣力”地輸送學生。

　　根據美國國際教育協會(IIE)2011年11月發佈的美國留學生報告，在2010至2011學年，美國大學的國際學生入學數量增長了近5%，達到72.3萬人，創歷史新高。其中，中國學生15.8萬人，同比(較上年同期)增長23%，連續兩年成為美國國際學生的最大來源地。

　　在近16萬的中國赴美留學大軍中，有5.7萬人讀本科，同比增長42.7%；研究生7.68萬人，同比增長15.6%。

　　在美國經濟疲軟的背景下，由於國際學生收費遠高於本地學生，對於那些招收大量國際學生的大學而言，無疑是個好消息。美國商務部數據顯示，2010至2011學年，海外留學生為美國貢獻了逾210億美元的收入，高等教育成為美國最重要的服務業出口産品之一。

　　美國國家大學管理委員會主任戴維德霍金斯説：“我們的大學現在回到了19世紀的淘金時代，好像是我們辦了這麼多年的學，突然發現原來大洋對面有座金山。”

　　以紐約州立大學為例，彭博社曾載文稱，該校國際學生的學費比紐約本州學生的學費高出2.5倍還多。此前被曝光的所謂“文憑工廠”——美國北達科他州迪克森州立大學(DSU)中，來自中國的學生每年的學費高達12978美元，也是該學校州內學生5608美元學費的兩倍多。(編注：美國當地時間2月10日，迪克森州立大學發佈內部審計報告稱，DSU曾經給數以百計沒有達到規定最低成績線的海外留學生發放了畢業證書，其中絕大多數是中國留學生。根據美方的調查，在2003年至今已發放畢業證書的393名中國學生中，竟然只有3個人是合格的。該報告發佈的當天，DSU主管留學生事務的副校長喬恩布拉迪格(Jon Brudvig)引咎辭職；教育、商業及應用科學學院院長道格拉普蘭特(Doug LaPlante)在當天開槍自殺。與讓唐駿名譽掃地的“野雞”大學——西太平洋大學不同，迪克森州立大學雖然在美國排名100開外，仍然是被中國教育部認可的正規大學，提供學士學位課程教育。)

　　IIE高級顧問布魯門托(Peggy Blumenthal)向早報記者表示，美國大學招收國際學生有一系列的考慮，並非只是為了給學校帶來經濟收益，還包括校園的多元化以及全球化，“沒有學校願意招來的學生入學後表現一般，這不僅會傷害到學生，還會影響到學校及其海外聲譽。”

　　仲介的“霸王合同”

　　一方面是美國的教育資源，另一方面是從未接觸過的繁瑣的美國大學申請流程，相比研究生DIY申請，本科生更多選擇的是通過仲介，而與仲介溝通交流的重擔則落在了父母肩上，孩子則專心於各類語言考試。

　　由於不少家長對於美國留學申請認知的缺失，幾乎形成了“聽仲介的話，跟仲介走”的局面，仲介説什麼就是什麼，關鍵是不用自己太操心。

　　仲介機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在中國目前數千家各類大小留學仲介機構中，截至2012年3月6日，獲得教育部自費留學仲介資質認可的只有420家，其中上海僅有16家。

　　李伊辦理女兒留學的這家仲介機構恰恰在上海沒有服務資質，雖然其位於廣州的總部機構已獲教育部的認可。

　　據李伊介紹，當時選擇該仲介的原因是上海本地某知名大學的推薦，“當時聽朋友的推薦選擇了該大學的一個預科班，説是在國內上一年，可以抵美國大學的學分，那邊有幾所對接學校。在入學儀式上，這個大學推薦了該仲介機構，收費也比其他幾家便宜點。”

　　但是，當真正入學後，李伊發現完全不像此前描述的那樣。

　　李伊告訴早報記者，原本以為入學後，學校會對學生有規範化的管理，“但你交完錢後，想幹嘛就幹嘛，沒有人在意你有沒有去上課，管理很鬆散，教師感覺也是七拼八湊，保證不了教學時間和質量。”且此前校方承諾的國內預科可以抵消美國大學學分也不現實，如果更換了專業，這個學分就無法使用，所謂的對接大學還是一樣要求學生依照申請標準去申請，而非降低門檻。

　　“我現在理解的對接，就是這邊可與美國負責招生的人對接上，聯絡上而已，而不是其他的對接。”李伊説。

　　需要注意的是，今年3月29日，教育部辦公廳下發了“關於加強涉外辦學規範管理的通知”，要求各高校要準確把握中外合作辦學的政策界限，不得以中外合作辦學名義舉辦專升本項目、留學預科班等涉外辦學項目。

　　早報記者在李伊所説的該知名大學網站上找到了所謂的“美國精品預科課程”的相關介紹，但隨後翻閱教育部公佈的“通過復核的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和中外合作辦學項目”中，並沒有發現該大學相關課程的名字。

　　失望的還在後頭。

　　在女兒上學的同時，李伊與上述仲介簽署了合同，“現在看來就是一個不平等的霸王合同。”李伊説，當初學校和仲介都在催自己早點簽約，理由是可以更早跟蹤每個學生的情況，掌握動態。

　　李伊説，與仲介簽署的合同條款都很籠統，沒有一個菜單式的服務，感覺更像是一個承包價，“先問你去哪個國家，每個國家收費不同，學校可以選擇5所，然後再是選專業。”李伊稱，一式三份的合同在家長簽完字後就被仲介收回，仲介也沒有在合同上簽字，而自己直到現在還沒有拿到合同。

　　事實上，早在2004年，教育部和國家工商行政總局就聯手推出了《自費出國留學仲介服務委託合同(示範文本)》，但至今使用該留學文本的仲介為數不多。

　　在簽完合同後，李伊提出要調整專業，但仲介表示改一個專業要多收1200元的費用，“當時仲介還拼命向我推薦一些學校，稱自己與它們有合作，如果不選仲介推薦的，他們對申請不敢打包票。我覺得仲介和這些學校肯定有某種關係。”

　　李伊女兒一年預科的費用在8萬元上下，仲介費2萬元。還沒有出國，李伊已經為女兒花了10萬元人民幣，相當於留學美國一年的生活費。

　　耐人尋味的是，在接受早報記者採訪時，李伊多次強調，不能使用她的真實名字，也不希望公開仲介和大學的名字，李伊擔心的是，一旦被曝光，自己女兒的美國之路或會戛然而止，“所有的材料都在仲介手裏。”

　　事實上，早在2004年，教育部和國家工商行政總局就聯手推出了《自費出國留學仲介服務委託合同(示範文本)》，但至今使用該留學文本的仲介為數不多。

　　在簽完合同後，李伊提出要調整專業，但仲介表示改一個專業要多收1200元的費用，“當時仲介還拼命向我推薦一些學校，稱自己與它們有合作，如果不選仲介推薦的，他們對申請不敢打包票。我覺得仲介和這些學校肯定有某種關係。”

　　李伊女兒一年預科的費用在8萬元上下，仲介費2萬元。還沒有出國，李伊已經為女兒花了10萬元人民幣，相當於留學美國一年的生活費。

　　耐人尋味的是，在接受早報記者採訪時，李伊多次強調，不能使用她的真實名字，也不希望公開仲介和大學的名字，李伊擔心的是，一旦被曝光，自己女兒的美國之路或會戛然而止，“所有的材料都在仲介手裏。”

　　“仲介費最高達10萬元”

　　這只是留學仲介內幕的冰山一角，而李伊的感覺也是對的，一些留學仲介與美國大學確實存在利益關係。

　　一名曾在留學仲介工作過的人士向早報記者透露，仲介會推薦一些和自己有利益關係的大學給學生，尤其是那些成績一般，但又想去美國讀書而不在乎大學排名的人，“我們給他們的大學名單中都有好幾所是有合作關係的，確保能最後錄取，至於排名靠前的學校，可能申請的時候我們就不會做得特別認真。”

　　上述人士還表示，當初自己所工作的留學仲介同樣沒有辦理留學的資質，而是通過挂靠在有留學資質的機構旗下，辦理留學業務。

　　有不少家長認為，與仲介有合作的學校比較容易錄取，而不在乎學校排名如何。

　　資深留美專家張恒瑞告訴早報記者，問題在於，並非所有號稱自己有合作大學的仲介與大學真正存在合作關係，甚至根本沒有，“更糟糕的是，仲介會不斷轉包，這是現在最大的問題。”

　　張恒瑞舉例稱，比如A仲介有真正的合作代理關係，B、C、D、E、F等仲介都沒有，A仲介會説把留學案子交給他們，由A仲介來操作，“但實際不會，因為客戶都會跑到A那邊。”現實情況是，很多仲介沒有代理關係，而是依靠一些跑單幫的個人代理，這些人在美國生活多年，與某個美國大學關係較好，就可能與該大學簽署特殊代理協議，然後來中國推銷這種代理權，讓仲介將學生轉給個人，然後個人再轉給學校。

　　“所以很多的案子最後出那麼多問題就是因為層層轉包，這些公司為什麼有這些亂象，就是從這邊衍生的……而學生從頭到尾是不知情的。”張恒瑞表示，層層轉包會形成骨牌效應，只要中間有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那整個鏈條就垮了。

　　據張恒瑞介紹，在美國，排名前100的大學很少會存在上述與仲介簽約的情況，主要還是排名100名後的私立大學，那些排名在200名後的私立大學就更願意支付佣金給中國留學仲介，以帶來更多的學生，通常美國大學支付的佣金在500至1500美元不等，這些佣金還會被各個代理一層層抽取。

　　至於學生方面給仲介的仲介費，張恒瑞表示，目前市場上普遍的價格是：前100名的28000元，50至100名的35000元至42000元左右，前50名的48000元到10萬元。

　　值得注意的是，向仲介支付佣金的美國大學數量還在不斷增長。

　　美國大學升學顧問協會(NACAC)主席吉姆米勒告訴早報記者，美國四年制大學中約有10%～15%的大學與中國仲介存在佣金利益關係，包括正規仲介、非正規以及個人代理等，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上升中。

　　此外，目前市場上還有一種“忽悠”學生的仲介機構，就是提前數年招攬學生簽署合同，賺取高額的仲介費，但卻沒有做太多的輔導工作。一資深業內人士告訴早報記者，有些留學仲介推出了所謂的“早期鳥”留學計劃，提前兩三年與學生簽訂高額的協議，但這兩三年內能做的無非就是準備語言考試等，且中途不能退費，除非學生不出國才可以，這曾引發多起糾紛。

　　美擬明年議監管海外招生

　　雖然有十分之一的美國大學與仲介存在合作關係，但早報記者隨機選取了數所排名靠後以及在中國學生中有著“爛校”稱號的大學(即很容易獲得offer的大學和仲介喜歡推薦的學校)，沒有一所大學宣稱與仲介有合作關係，都表明自己是獨立招生。

　　布魯門托指出，現在美國國內越來越關注一些不合資質的仲介，這些仲介將學生送去並不適合他們的學校，並表示目前NACAC已經成立了一個委員會，考慮出臺措施禁止美國大學在招收國際學生時，向海外仲介支付費用，而這個行為本身在美國國內是禁止的。

　　布魯門托稱，海外仲介事實上是兩頭收費，一邊向學生收取仲介費，另一邊則是接受來自美國大學的佣金。

　　米勒解釋説，按照美國的法律，收取佣金是違法的，但這只適用於美國國內招生，而這給大學留下了鑽空子的機會。“我們正打算出臺措施來規範或者監管海外招生。”米勒透露，預計在2013年NACAC將會舉行會議討論上述問題。

　　留學仲介在操作程序上不符合規範的，不止收取佣金，還包括偽造各類文件等。前述仲介人士告訴早報記者，通常仲介會替學生準備好各類文書等材料，而不是讓學生自己書寫。

　　該説法得到了米勒的證實。米勒舉例道，一些仲介會替學生寫好個人陳述等，而這屬於欺詐，因為原本要求是學生本人寫，還有一些仲介會偽造學校的材料，例如成績單等，甚至要求學生多繳納一筆根本不存在的費用，並聲稱是美國大學要求的。

　　據4月5日《人民日報》報道，最近，有消息人士稱，為防止留學仲介造假，避免學生實際水平與材料顯示有較大差別，美國高校將加強對中國學生的面試考核。受包括常青藤大學聯盟和各州立大學在內的美國300多所會員學校的委託，美國國際教育交流協會將在中國進行美國大學申請面試(CAI)考核。CAI考核為“一對一”的面試形式，面試官會根據考生在面試中的表現撰寫一份評估報告，報告將作為學生申請美國學校的重要參考指標。

　　不過，米勒也強調，還是有不少仲介，在學生申請的過程中能夠給予幫助和建議，並熟悉美國留學申請程序。

　　撇開仲介這個途徑，還有不少方式可以幫助中國學生去申請美國大學。

　　密歇根州立大學國際學生招生辦公室副主任帕翠莎克羅姆告訴早報記者，可以通過美國國務院教育文化局下的EducationUSA，該機構在中國設有辦公室，能夠幫助學生了解美國大學，並提供免費的留學申請指導，“密歇根州立大學在招生計劃方面經常與該機構交流。”

　　克羅姆同時表示，該學校也注意到了不少中國家庭支付金額給留學仲介，幫助子女申請，密歇根州立大學從沒支付給仲介金錢或者與仲介存在合同關係，“確實有一些美國大學與仲介有合同，但我們沒有。”

　　克羅姆提醒道，如果一個學生通過仲介申請，一旦被發現存在嚴重問題，例如材料不完整或者誠信問題，該學生很有可能喪失機會。“所以家長應該與仲介保持密切溝通，了解申請過程中的每一個步驟。理想的情況是，仲介只幫助學生選擇適合的學校，並解釋申請過程，再由學生自己完成申請。”

　　密歇根州立大學是美國10所接受國際學生最多的學校之一，過去5年，該校國際學生的數量增長了3倍，其中增長最多的是中國學生。在2011年秋季學期，共有3000名來自中國的學生進入該校學習，包括本科和研究生，同比增長了50%。

　　米勒指出，為了確保中國學生在申請留學美國大學時程序上的透明和公正，中美兩國政府應該在道德行為上鞭策或者規範兩國教育機構，包括學校和仲介或者個人。

　　(早報實習生陳澄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