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7日清晨，日照鋼鐵廠內井然有序，辦公區的接待室裏忙碌地進行著業務洽談，廠內筆直的路上工作人員行色匆匆，遠處生産車間白煙滾滾。

　　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

　　然而當新金融記者想就山鋼重組日鋼之事進行採訪時，被保安攔在大門外並給出這樣的解釋：“目前廠裏所有的領導都不負責重組問題，只負責生産和運營。”一切或許並非表面上那般波瀾不驚。

　　山鋼重組日鋼幾經波折，至今未有實質性進展。對於鋼鐵産業佈局的調整，日鋼方面表示理解和支持，但由於身份和盈利能力的巨大差異，註定了日鋼有自身的考量和打算。

　　萊鋼退市，濟鋼購買資産完成交割，《山東省鋼鐵産業結構調整試點方案》提出，到2013年山東鋼鐵實質性完成對日照鋼鐵、青島鋼鐵的重組，屆時，日照鋼鐵精品基地項目主體建設全面展開。這些都表明，日鋼再次成為山東鋼鐵産業重組的關注焦點。山東鋼鐵集團整合的計劃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並已經一步步逼近日鋼。

　　離當初提出重組的時間，已然過去4年。今天，不管是舊事重提還是新酒裝入新瓶，時易勢異，重組的棋局已與4年前迥異。

　　新金融記者 滕虓

　　劉暢

　　濟南 日照報道

　　遭遇重組

　　重組也許是一場籌謀已久的遭遇戰。

　　“2009年的時候，在日鋼公司的本部，重組已經被提上日程了。”某接近日鋼集團高層的知情人士王亮(化名)向新金融記者回憶，2009年9月6日，第一次簽協議的時候，當時山東省政府、國資委和山東鋼鐵集團的人都簽約了。

　　“對於這個重組，日鋼領導從心底來説是不願意的。這個不難理解——誰願意自己養大的兒子讓別人搶走？我們最後簽的一個協議是一次性買斷，450個億，杜總可能並不是為了錢，錢對他來説沒有什麼意義。”與杜雙華共事多年，王亮認為，“我覺得杜雙華心裏一直有一個自己的夢想，即使不是鋼鐵強國這樣宏觀的口號，但至少是他自己的一個鋼鐵夢。”

　　據悉，曾經分管日照市工業的副市長也曾經在私下場合表示，沒有想到杜雙華能在日照建成鋼廠。在日鋼之前，首鋼寶鋼等都曾去日照考察過，希望在那裏建廠，當地政府為此專門接待的花銷就有幾百萬元，但最終還是沒有促成。從這個角度講，杜雙華的日照鋼鐵，不僅圓了自己的鋼鐵夢，也圓了日照人的鋼鐵夢。

　　某接近杜雙華的知情人士對新金融記者表示：“國有企業永遠做不到杜雙華這樣，政府關聯或者國有企業的老總在經營企業時，其他干涉因素太多，無法像前者那樣心無旁騖地投入其中。杜雙華之前在衡水創業的時候有一定的資本實力，至於銀行貸款多少我不清楚。但是錢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繼續經營日鋼，包括代管五礦營口廠，所以能看出他鍾情的是鋼鐵這一事業，作為超級富豪，現在他的生活非常簡單。”

　　從重組之初，對日鋼的資産評估就成為數年間持續的話題熱點。2009年9月6日，山鋼與日鋼首次簽署了資産重組合作協議，日鋼將以資産入股與山鋼成立合資公司，雙方約定在2010年8月31日完成資産的交割掛牌，這也是被人津津樂道的首次重組方案。根據這份協議，山鋼僅收購日鋼旗下日照鋼鐵公司、日照型鋼公司等核心資産，資産評估值約為242億元。

　　該評估是一年有效期，2009年評估值出來後，到了2010年又評估了一次，“當時説山鋼集團全部買斷，然後出來一個數字450億，後來就停滯了。”日鋼公司內部知情人説。

　　據上述知情人透露，日鋼價值評估了450個億，“低估不低估不説，實際能賣500個億，我理解杜雙華心裏不痛快，因為他喪失了他要做事兒的機會。比如第一次協議，日鋼方面佔33%的股份，看似股份中還有較多權重，但是日鋼方面已經失去了控股的主導權，我們説什麼都不算，整個企業的模式可能變了。”

　　據當地業內知情人説，當時日鋼方面並不願意被重組，為此提出希望山鋼方面以220億現金收購，“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國內能有多少公司拿出真金白銀。”

　　隨著重組進展的滯緩，其間的利益齟齬自然使得重組過程中任何一點漣漪都會給觀者帶來遐想。

　　重組協調組裏面原有日照市的某市長，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被調去山東省政協，並換了新市長，隨後，重組的事情也基本停滯。這讓坊間盛傳是日鋼公司從中作梗。但是日鋼公司某管理層人士則告訴新金融記者，這是子虛烏有的訛傳，日鋼方面沒有做過什麼工作。

　　接近重組談判的某位知情人向新金融記者透露，有一次，山東省政府曾專門組織山東鋼鐵、日鋼公司兩方面的人去日照就重組的事情談判，“當時還有日照政府的人在廠，但當時日照領導沒在廠裏，就委派其他工作人員過去。”該知情人説：“領導不在，被委派的人就在會上表態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聽取然後彙報，這種談判自然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在首份重組協議簽訂之前，日鋼借殼上市，並通過兩次增持股份，掌控香港上市公司開源控股，這一舉措也迅速被解讀為有意增加重組談判的籌碼。

　　但是日照公司某高層領導則向新金融記者解釋：“這是企業正常的資本運作，沒有抬身價之説。”他認為，身價不是靠抬的，“身價擺在那裏，就像閨女出嫁一樣，你把她誇得天花亂墜，她長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該人士直言，日鋼公司的資産應該是被低估的，“你可以通過日鋼的發展前景去判斷。”他以日鋼入股的五礦營口廠為例，“前年該廠報出來的虧損是6.5億，但加上折舊費用等實際上是11個億，日鋼託管以後，去年扭虧為盈，上繳3.2億的利稅。”在他看來，目前450億的價格並不是重點問題，關鍵是“我們如何把日鋼做得更好”。

　　新金融記者了解到，2011年12月31日，杜雙華辭去總經理一職後，管理層做了一個比較大的調整，“是猴子給棵樹，是老虎給座山，人盡其才，一直是杜總的用人理念，同時這也是日鋼向職業管理人轉變的嘗試，並沒有對抗重組的意思。”上述人士解釋。

　　憂慮

　　對於濟鋼和萊鋼的順利重組，有日照公司工作人員直言，畢竟是國有企業，隸屬於山東省國資委，直接依賴行政手段就完全可以完成重組目標。濟鋼宣傳部的周傳勇告訴新金融記者，除去公告內容外，目前並沒有新的情況和進展，濟鋼股份沒有改變，雙方的人事調整可能還要等到新一屆董事會來進行。而萊鋼董事長陳啟祥一直未接新金融記者電話。山東鋼鐵集團宣傳部的李榮臣表示，對於下一步的情況不太清楚，並拒絕接受相關採訪。

　　而對日鋼而言，儘管離2008年已過去4年，重組帶來的情緒和顧慮仍沒有淡去。

　　“重組談了這幾年，我們都是按照省裏的計劃和安排在做，對國家的鋼鐵産業佈局和山東的結構調整，雙方在思想和認識上基本都是一致的，但是這幾年重組為什麼進展不大，各種原因還不好説。”日照公司內部知情人士張曉(化名)告訴新金融記者，我們的想法就是“重組絕對支持，但要尊重市場化”。

　　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告訴新金融記者，在鋼鐵産業整合漸趨沿海佈局的時候，按照什麼規則整合是另一回事，如果完全按照市場化的標準去做，那就沒有什麼不好解決的，按什麼模式和思路去做應該是需要考慮的。

　　顯然，近幾年，濟鋼、萊鋼差強人意的業績讓日照方面對重組充滿顧慮，前者利潤部分依賴房産、證券投資等非鋼産業收益填充虧損。這使得2011年依然在鋼鐵主業保持較好收益的日照有了更多想法。

　　“畢竟日鋼現在有一個很強的盈利能力，對地方也有一定的貢獻，而且山鋼在鋼鐵板塊這部分的經營業績不是人們理想的那種程度，如果把日鋼接過去會怎麼樣？這也是我們所顧慮的事情。”日照公司內部某管理層知情人士向新金融記者説：“我們完全贊成山東的整體佈局，但我們要按照七個字‘依法公允市場化’，為什麼河北鋼鐵比較容易，因為底下重組的鋼廠都是國有的。國家的政策很好，但我們特別不能理解的是由政府主導規定一個重組的主體，誰能規定這個，現在是不是應該市場化？不能因為是國企就應該重組民企。”

　　據相關人士介紹，2011年日鋼的利潤在13.8%，重組另一端的濟鋼和萊鋼的數據遠遜於此，整個鋼鐵行業2011年平均的利潤水平也僅2.42%。

　　張曉告訴新金融記者，對於日照公司的運營管理能力，日鋼人是很有自信的，“去年我們代管的中國五礦下屬的遼寧營口廠，前年還虧損6個多億，現在已經扭虧為盈了，這個業績社會上也比較認同。”

　　公開資料顯示，五礦營口中板有限責任公司是一家有30餘年中厚板生産歷史的地方骨幹鋼鐵企業，由五礦集團下屬的五礦發展股份有限公司絕對控股。到2011年，兩年時間公司一直處於虧損狀態，直至2011年第一季度公司虧損還達到8453萬元。

　　2011年2月，五礦營板與日照鋼鐵在北京簽署協議，宣佈“五礦營板委託日鋼對其日常經營管理提供全方位的管理服務”。此外，日照鋼鐵還與五礦集團積極探討除原料供應、産品銷售等傳統業務之外的諸如礦山開發、鋼鐵生産、管理諮詢、股權合作、人員交流等方面的合作機會。

　　日照公司相關內部人員向新金融記者介紹，日照方面開始只是去了一個代管的團隊，最初就是託管，後來佔了不到40%的股份，現在企業運營比較正常，日鋼低品位礦煉鐵等核心技術、成本控制、精細化管理、績效考核等模式理念在這裡都得到很好發揮。新金融記者了解到，2011年2月，日鋼進駐管理之後，3月份五礦營口中板有限責任公司的利潤虧損就降到了251萬元，而4月份公司扭虧為盈，達到2263萬元，5月份利潤總額更是達到5032萬元。

　　“五礦營板設備等基礎條件不錯，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出現虧損也不是一方面原因。我很佩服五礦，能夠把企業放手給民營企業託管，這種充分的信任是合作成功的基本前提。”上述日照公司內部人員説：“去年我們代管五礦營口廠的時候，老總講得很清楚，就説我把它當個試驗田，告訴大家，民營企業有民營的優勢，國企有國企的優勢，我們怎麼互相取長補短把這個做好。”

　　另一日照公司知情人劉建(化名)告訴新金融記者：“五礦營口廠的虧損不僅僅是銷售經營，還有體制問題，早先這個廠屬於五礦，而五礦自己有鐵礦石進口，我們去了之後就要求五礦方面對日照的管理不要過多干涉，鐵礦石進口方面採用市場化招標方式進行，誰便宜用誰的，銷售的時候誰的價格高賣給誰。但是原來不全是這樣，五礦進口的鐵礦石就給五礦營口廠。現在我們日鋼從接單到拿到成品只需要3天時間。”據他介紹，去年五礦營口廠工人工資平均漲了20%。

　　新金融記者了解到，通過這幾年的經營，日鋼公司前段時間得到了授信5A評級。

　　新棋新局

　　“萊鋼退市之後，下一步必然會提到日鋼了，還有青鋼，這是兩塊硬骨頭，一個動輒就是‘國進民退’的敏感話題，一個是副省級城市的大企業，都難咬。”我的鋼鐵網的李吉民告訴新金融記者。

　　儘管早先有多少的不情願，但4年過去了，在新的棋局之下，重組已經成為騎虎之勢。

　　這幾年，武鋼採取不同模式聯合重組鄂鋼、柳鋼、昆鋼。唐鋼與邯鋼組建了河北鋼鐵集團後，又控股石鋼，重組12家民營鋼鐵企業，並實行了統一訂貨。首鋼集團在西南重組水城鋼鐵、貴陽特鋼，在西北重組長治鋼鐵、伊犁鋼鐵，在東北重組通化鋼鐵。

　　同時，整個鋼鐵行業境況的持續走低和日鋼公司的“風景獨好”勢必增加日鋼在山東鋼鐵行業重組中的籌碼權重。

　　2011年上半年，日照鋼鐵實現凈利潤20.5億元，且業內人士表示，日照鋼鐵的利潤主要來自鋼鐵主業。也有接近日鋼的人士透露，日鋼公司一般不公佈年報，公佈也是一半真一般假。而濟鋼、萊鋼的盈利則幾乎全部依賴非鋼産業。濟鋼宣傳部的周傳勇告訴新金融記者，最近幾個月整個鋼鐵行業主業都是虧損的，沒有利潤，整個鋼鐵企業銷售收入利潤(包括主業和非鋼業務)去年全年僅百分之二點幾，10月份後更是跌至零點幾。

　　萊鋼某職工透露，目前萊鋼職工的工資只發了八成，沒有獎金，受産能壓縮的影響，部分員工將會分流去日照或喀什。萊鋼宣傳部的工作人員向新金融記者證實了工資的説法，表示未發的是效益工資，由於鋼鐵業務持續虧損，效益工資當然沒有，至於獎金更是不可能。周傳勇也表示，濟鋼今年面臨8000員工分流安置的問題，實施難度很大，涉及很多崗位的安排，需要依賴政府的支持力度。知情人士也告訴新金融記者，目前濟鋼生産已經壓縮，有訂單才安排生産。

　　2月14日，山東省發佈《山東省人民政府關於貫徹落實山東省鋼鐵産業結構調整試點方案的實施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強調：“到2013年，山鋼集團完成對日鋼、青鋼的實質性重組，省內其他鋼鐵企業區域內聯合重組實現突破，全省鋼鐵産業集中度明顯提高；淘汰壓縮落後産能工作取得較大進展，市場機制調控落後産能的能力得到明顯加強；青鋼搬遷工程全面展開，日照鋼鐵精品基地完成規劃設計、項目核準等前期準備工作，項目主體建設全面展開；節能減排工作取得階段性成果”。

　　“目前山東鋼鐵行業的重組進度已經落後於河北省，作為唯一的鋼鐵調整試點，加快進度已經勢在必行。”李吉民説。

　　日照市委宣傳部新聞科工作人員告訴新金融記者，目前他們不方便説話，領導也都不在家，在北京開會。並表示，山東鋼鐵重組是國家的戰略，由省裏主要推動，日照方面也就是做配合工作，至於重組到什麼程度、下一步怎麼做都由省裏統一發佈，市裏説了不算，也無權對外發佈，因為這個事情大家都很清楚，已經列入國家戰略和“十二五”規劃，《意見》裏面説得很清楚，日照政府要配合。

　　“這個你很清楚，配合是什麼意思，要你配合你就配合，需要你做一些工作的時候你就去做，至於重組以後稅收怎麼分成這至少是由省一級政府來決定的，我們説了不算。”上述工作人員説：“我們現在不敢亂説。你就是去問日鋼，現在估計也不能和你説。他們本身就是個民企，和我們打交道本來也很少。”

　　同時，隨著山東鋼鐵集團佈局的深入，即便日照公司最終未納入重組，其早先的地理優勢或會被一步步抵消。

　　2010年，日照港吞吐量突破2億噸，在國內是鋼鐵行業的最佳港口。而山東鋼鐵集團日照鋼鐵精品鋼基地的建立則很有可能“蠶食”日照公司相較其他鋼鐵公司的巨大優勢。

　　根據《意見》，日照鋼鐵精品依託日照的區位優勢、港口優勢、市場輻射優勢以及基礎配套設施優勢，以企業整合和機制創新為動力，遵循循環型、低碳型、集聚式發展模式，按照新一代鋼鐵製造流程理念，建設管理卓越、技術領先、環境友好的現代化精品板材基地。日鋼産能被壓縮為500萬噸，同時其精品基地新建規模為850萬噸。

　　日照公司某管理人員對此就表示：“現在要年內啟動日照精品鋼基地，所謂規劃的精品基地，什麼叫精品？精品是産品精。這個實際上很早就説了，但是你説這個産品是精品，出來的是不是現在市場上的精品？有沒有市場競爭力？這是很多人懷疑的。我們一直向著精品發展，但是我們沒有想著做精品基地。山東也是為了整個山東鋼鐵行業的佈局向沿海集中，就説在日照要改造精品基地的前提條件是必須重組日鋼。我的考慮是，如果日照需要或者適合建立這個精品基地，那應該怎麼建，這是值得考慮的，也就是説誰來建，是不是就是要山東鋼鐵來建？”

　　更有業內知情人表示，青鋼搬遷至膠南董家口除去鋼鐵産業向沿海轉移的大趨勢外，也多少有抵消、鉗制日照鋼鐵的意味。據悉，膠南董家口距日照僅數十公里，是政府重點打造的40萬噸級碼頭。

　　可以看出，隨著時間的推移，日照鋼鐵在重組過程中的籌碼已經有所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