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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價過路費”案背後的別樣兄弟情
文/時代
2011年12月15日,轟動全國的“天價過路費案”開庭再審,兩被告的老母親趙老太沒有去旁聽。冬日的河南省禹州市祁王村,寒風凜冽,已經70多歲的趙老太病體孱弱,經不起路途的顛簸,也經不起在法庭上見到兩個兒子的刺激。被告時軍鋒4歲的女兒小蕊(化名)幾乎忘記了爸爸的樣子。只有大哥時銀鋒參加了旁聽,他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過兩個弟弟了。
哥哥退學供弟闖蕩
時家兄弟生活在河南省禹州市無梁鎮祁王村,這是一個稍顯貧窮卻相當寧靜的村莊。時家有兄弟三人,老二時建鋒現年43歲,至今未婚,和70多歲的母親一起過活;老三時軍鋒39歲,和大哥時銀鋒都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
因為孩子多,時家的窮在村裏是有名的。因為拿不出弟兄三人的學費,大哥時銀鋒初中沒有讀完就輟學下地幹活兒了。眼看老二和老三的學費也交不起了,父親決定做點兒生意。20世紀80年代,時家的父親在村裏頭辦起了磚窯,手工做磚坯。因為不識字,他經常算錯賬,磚窯沒有經營幾年就虧了好幾萬元。
大哥時銀鋒結婚後,父親患肺癌去世。辦婚禮和給父親看病的錢使這個貧困的家庭又背上了3萬多元錢的外債。不久,時銀鋒分家出去另過,母親帶著老二時建鋒和老三時軍鋒艱難度日。
上初三時,時建鋒也決定輟學,出去賺錢供三弟上學。
時建鋒沒有資金,又不懂技術,只有靠出賣自己的體力。他和村裏的同伴一起去了後山的採石場,幫人運石頭。一次遇到滑坡,一塊四五噸重的大石頭從山上滾了下來,採石場的兩輪小推車瞬間被壓扁。時建鋒不敢再幹下去了。於是,他又去煤窯幹活兒,不幸遇到塌方,頭頂的煤渣子簌簌地往下落,把他齊胸埋住。幾個工友七手八腳地把他扒出來,時建鋒保住了一條命。看到村裏有人販賣雞苗掙錢,時建鋒也開始販雞苗。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載著兩簍雞苗在四鄰八鄉轉悠一天,能掙十多塊錢。
看著哥哥和母親掙錢這麼辛苦,時軍鋒決定退學。他的想法遭到了母親和哥哥的一致反對。時建鋒苦口婆心地對弟弟説:“二哥不上學就是為了你能繼續上,將來考上大學,光宗耀祖,誰也不敢再看不起我們!” 但時軍鋒主意已定,任母親和哥哥怎麼勸説也沒用。
時軍鋒是個腦子靈活的人,他不想去挖煤或者拉石頭,那樣掙不了多少錢,他決定去外面闖一闖。20世紀90年代初,會開車的人少,有駕照的人很吃香。時軍鋒先學會了開車,然後到浙江溫州給人跑運輸。後來在安徽、廣州等地做生意,賺了些錢,還結識了一些“有門道的人”,出入儼然成功人士,家裏的生活也有了改善。
在時建鋒的眼裏,弟弟時軍鋒是個有大本事的人。時軍鋒結婚時,還給家裏添置了彩電和洗衣機。
時軍鋒看到哥哥建鋒年紀一把了還沒有娶上媳婦,就對母親説:“我得想辦法給二哥弄個事幹幹,讓他有個固定收入,他也好找個媳婦。二哥不孤單了,媳婦還能照顧你。”
脫貧反遇霉運
2006年年底,遠在浙江溫州的時軍鋒突然給家裏打來電話,説有了賺錢的法子,要回老家運輸沙土,並邀請二哥時建鋒幫忙。
在祁王村西北50公里處,有條魯山沙河,盛産沙土。每天,數以千計的運沙車從無梁鎮駛過,行駛在前往平頂山市或者鄭州市的路上。嚴重的超載,致使這條名為鄭平國道的道路不堪負荷,多處地面塌陷。
時軍鋒在鄰村開了一家沙場,叫時風沙場。時軍鋒想買兩輛運沙車,可手裏的錢不夠首付,四處打電話籌錢,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時建鋒為了弟弟四處求人,借來2萬元錢。後來,因為時軍鋒的信譽不好,時建鋒又以自己的名義,去無梁鎮的農村信用合作社為弟弟貸了30萬元。
兄弟倆從平頂山魯山縣的沙河運回沙土,放在自己的沙場裏對外兜售,從中賺差價。時建鋒為弟弟奔波忙碌,有時看門賣沙,有時直接跟車。而時軍鋒天天在外面聯絡業務,交際應酬,很少回沙場。村人時文舉為時建鋒鳴不平:“他弟弟就是他心裏的神,為了他弟弟,他啥都願意幹,毫無怨言!”
運輸的生意不是遍地黃金,運沙車從沙河到祁王村,通常會走國道。國道路況差,一天頂多往返兩趟。去掉運沙的成本和打點途經的執法人員以及超限站的“小費”,每天頂多賺300元錢,還不算車子的損耗,可以説是微利。
2007年10月,沙場的一輛運沙車在國道上翻了車。司機左胳膊骨折,車輛受損。司機的住院費和修車費花了將近1萬元錢。從這以後,時建鋒天天跟車拉沙,怕再出什麼意外。
2007年11月,時建鋒在跟車時再遇車禍,他的右腳骨折了,歇了兩個多月才敢下地走路。司機的傷情更嚴重,入院昏迷四天。司機的家人説,如果司機成了植物人,沙場要養活他和他家人一輩子。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時軍鋒無奈,只好折價賣掉了兩輛運沙車,關閉了沙場。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們前前後後賠了十幾萬元錢。這下,時家更窮了,還掉貸款,他們還欠著親戚朋友幾萬元外債,日子又開始艱難起來,生活仿佛回到了兄弟倆小時候的光景。時建鋒不得不再去採石場拉石頭,他認為自己沒有發財的命,還是老老實實地掏力氣幹活兒安穩。時軍鋒沒為哥哥娶上媳婦,還差點兒害了哥哥的命,但他並沒有認命。“我們不會一直這麼倒楣,我去找找朋友,看看有沒有別的門路掙錢。”他對二哥時建鋒説。時軍鋒開始頻繁地往返平頂山和鄭州。2007年年底,經朋友介紹,時軍鋒認識了一個叫李良(化名)的人。
誤入歧途的兄弟
運沙車從魯山縣沙河到祁王村還可以走這樣一條道路,在下湯收費站上鄭堯高速,行駛110公里後從長葛西轉入無梁鎮。但貨車通常會超載,而超載的貨車在高速上會被收取高昂的通行費。李良自稱武警某部軍官,可以為時軍鋒弄來軍用牌照,用來逃避高速公路收費。
時軍鋒在心裏盤算了一番,如果運沙車走高速公路可以不交過路費和超載費,生意成本將會大大降低,賺錢速度會比以前快上一兩倍。但中間如果出了狀況咋辦?這軍牌是真的嗎?李良見他猶豫不決,大笑道:“我給你弄的是真軍牌,能出什麼問題?我們可以簽訂合同,出了事我這邊兜著。”李良爽快地説。
2007年年底,時軍鋒從許昌萬里汽車廠定制了兩輛軍綠色的斯太爾重型載貨汽車,專門為配合挂“軍牌”在高速上運輸沙子。這兩輛車的貸款,依然是以二哥時建鋒的名義辦理的,車主的名字也是時建鋒。在李良的幫助下,時軍鋒辦理了兩套軍用牌照、行駛證以及司機的士兵證,時軍鋒為此向李良等人支付了30多萬元的費用。2008年5月,李良給了時軍鋒兩塊軍用牌照“WJ19-30055”和“WJ19-30056”,説已經申請了免收通行費。時軍鋒小心地把“軍牌”挂在了自家的兩輛大貨車上。
2008年9月,時軍鋒和李良等人簽訂了一份合同,合同約定:時軍鋒的車輛懸挂武警某支隊的牌照時,如遇扣車情況,李良需及時派車、派人予以解決。這份合同裏還約定,時軍鋒要按指定日期給李良等人支付協調關係費和月工資,一年下來共計120萬元。另外,每月3日前,時軍鋒還要支付高速路下湯收費站正、副站長月工資5000元。
據中原高速平頂山分公司的統計顯示,從2008年5月4日至2009年1月1日止,兩車行車路線主要是載貨從下湯收費站上高速,到長葛西收費站下高速。在8個月時間內,兩車在長葛西收費站通行1172次,在下湯收費站通行1179次,只要看他們的車,收費站就會免費放行。8個月時間,兩車共逃費368.2萬餘元。2009年1月,兩輛假軍車被河南省武警總隊軍檢部門在下湯收費站連車帶司機一起帶走,司機們供出車主是時建鋒。12月,時建鋒因涉嫌詐騙罪被刑事拘留。
車被扣了,時建鋒也被抓了,聲稱能擺平事情的李良也聯絡不上了。時軍鋒徹底蒙了,這8個月的時間,他們已經賺了20多萬元,他準備分給哥哥5萬元,讓已經42歲的哥哥娶個媳婦。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些年來他做的這些事,意願上是為了哥哥好;可結果卻恰恰相反,他一次次地害了哥哥。
遲來的悔悟
為了救哥哥,時軍鋒想盡了一切辦法。但可惜的是,時軍鋒不安於現狀的天性使得他並沒有直接選擇自首,而是在歧途中越陷越深。
有人給時軍鋒介紹了一個據稱是“公安局”的人,説他可以幫忙。時軍鋒馬上去平頂山見這個人。這個開著警車自稱是公安局副局長的人姓袁,聲稱可以讓時建峰少判幾年,然後辦個保外就醫就可以出來了,但需要很多錢打點。時軍鋒前後共給了袁某90多萬元活動經費,其中大部分是借的高利貸。為了哥哥,他願意傾家蕩産。然而,直到法院對“天價過路費”案作出判決,這個袁姓領導也沒有幫上他任何忙。
2010年12月21日,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2010)平刑初字第104號刑事判決書對此案作出判決。以詐騙罪判處時建鋒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罰金200萬元,追繳被告人違法所得一切財物。
聽到消息時,時軍鋒正在吃麵,他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掉進了碗裏。判決後,時建鋒也沒有在法定期限內上訴,判決發生法律效力。儘管平頂山市檢察院曾經因為諸多疑點要求魯山縣公安局退回補充偵查,但這些疑點在時建鋒堅稱本案係其一人所為的情況下被忽略了。
2011年1月13日,在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協調下,新華社和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分別在當天上午和下午對羈押在平頂山市魯山縣看守所的時建鋒進行採訪。
面對中央電視臺的鏡頭時,時建鋒終於忍不住了。“這事是我弟弟幹的,我是幫他看車的。”他説,“我進來的時候,我弟弟跟我説的是讓我先頂著,有人會在外面跑關係,以後會讓我出去的。現在我知道我出不去了。”
哥哥翻供之後,時軍鋒已經無力回天。2011年1月15日22時,時軍鋒走進了無梁鎮派出所自首,決定把哥哥換出來。
但時軍鋒的悔悟為時已晚。他的自首並沒有讓哥哥時建鋒恢復自由,兩兄弟都在看守所裏等待法律的裁決。因為“天價過路費”案涉及人員多、社會影響大,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指示平頂山中院重審此案,後者指定魯山縣法院審理此案,屆時對庭審現場進行直播。
2011年12月15日,河南省平頂山市魯山縣人民法院對“天價過路費” 案公開審理。法院當庭宣判,時軍鋒犯詐騙罪,係本案主犯,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罰金5萬元;時建鋒犯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6個月,罰金1萬元。
知道了判決結果,趙老太什麼也沒説,臉上淌著兩行渾濁的淚水。自從兩個兒子進了公安局,趙老太跟著吃盡了苦頭,身體每況愈下。她今年已經70多歲了,一直患有高血壓和心臟病。時軍鋒還有一個4歲多的女兒小蕊,在幼兒園上中班,現在也由她照顧。由於時銀鋒夫婦倆長期在外地打工,如今祖孫倆只能相依為命。
説起兩個兒子,趙老太情緒十分激動。“能出來一個也好啊。”老人家抹著眼淚説。
編後
“天價過路費”案喧囂了一年有餘,至今仍余波未平。隨著案情的逐漸明朗,人們關注它,已不僅僅因為最初其所揭露的高速運輸鏈條中的重重黑幕以及地方司法機關面對此類案件時的偏差與疏漏,還因為它讓我們看到了一起荒謬案件中的一線溫暖——時家兄弟間的手足情深。生活在貧困的社會底層,時家兄弟並沒有如很多家庭那樣陷入分産爭利的糾紛中;相反,他們彼此間時時以“讓對方過上好日子”為己任,其情可嘉。可惜,這份情深用錯了方式,尤其是弟弟時軍鋒,屢次因非法的“捷徑”害了哥哥時建鋒。或許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從這個角度看,時家兄弟的命運就像一枚拋起的硬幣,偶然中藏著必然。
(摘自《法律與生活》半月刊2012年2月上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