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檔案

　　王岩嶺，男，1966年4月出生，漢族，大專文化；1999年6月，任河南省平頂山市矗琳房地産開發處經理；2005年3月12日，因涉嫌挪用公款被平頂山市人民檢察院批准逮捕。2005年8月，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挪用公款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2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現其在河南省週口監獄十二監區服刑。

　　一名紅頂商人的獄中心得

　　文/鄒志遠

　　160本讀書筆記

　　記者眼前的王岩嶺相貌清癯、面色紅潤。但他的眼睛並不清澈，夾雜有幾縷血絲。其實，他心中並沒有解不開的情結或徹夜難眠的心思。只是每當夜幕降臨，他都會借助監舍里長夜不滅的燈光，學習至子夜1點。

　　他已經在這所監獄服刑了6年多，他的適應能力極強，吃得好，穿得暖，有強烈的進取心和求知欲，心態良好。他看不上那些一進監獄就情緒失控、精神迅速垮掉的落馬官員們，他認為他們不配“精英”這個稱號，只是一群權力動物：一旦褫奪了權力，立即一無所有，所謂的風度、見識、能力、個人魅力都是一種表象——“神馬皆成浮雲”。

　　王岩嶺不願意別人稱呼他“職務犯”，反而更願意別人把他當成是“一名犯了罪、正在服刑的商人”。前者意味著政治生命的結束，基本上“這輩子算是完了”；而後者不過是一段與眾不同的經歷。經歷監獄的錘煉之後，“新時期即將開始”。所以，這6年的服刑生活在他看來，是為“重出江湖”準備著，他花了近6萬元買了1000多冊各類專業書籍來讀。監區教研室的一角，堆滿了3個大紙箱，裏面放著160本厚厚的筆記，這些都是王岩嶺的讀書筆記。他説：“出獄時，我什麼都可以不帶，但筆記一定要帶出去。”

　　王岩嶺認為監獄是個學習的好地方。幾年前，他的獄友王福苗(化名)出獄3個月後就被西北一家企業以年薪60萬元聘走，成為該公司的總經理。發達後的王福苗在給王岩嶺的書信中這樣感慨：“岩嶺哥，我待在監獄的時間4年零6個月有點兒太短了，還有許多學問沒有來得及鑽研。你在監獄這幾年一定把要讀的書都讀了，等你出獄後再想讀書，就不一定有空了。這個世界太急、太浮躁了！”

　　王岩嶺深以為然。“1986年大學畢業後任總經理的17年間，我基本上都在陪各色人物聲色犬馬、觥籌交錯，唯獨沒有時間陪書本。”王岩嶺告訴記者，“書是人進步的階梯，如果沒有了這把梯子，則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挪用社保基金

　　對於自己的犯罪行為，王岩嶺將其歸謬于“不懂法”。這可能是事實。雖然他對“監獄是個讀書的好地方”的觀點很讚賞，但並不意味他真的願意“在監獄裏讀書”，並且一讀就是12載。他在“違法”和“違紀”間打了個“擦邊球”，他認為，背個黨紀行政處分，然後能繼續做他的“紅頂商人”。

　　1999年，時任平頂山市社會保險事業局黨總書記的侯某陷入苦惱：機關沒有做“實業”的下屬機構，單位的“小金庫”很不充盈，各類花銷和應酬要在“三公”上走賬，很不方便。他非常渴望有個“能人”幫他“辦實業”，解決局領導花銷的難題。這時，和侯某相熟的房地産商王岩嶺聞訊 “投懷送抱”，帶著自己的皮包公司敲開了社保局的大門。

　　得知來意後，侯某大悅，便以平頂山市社會保險事業局作為組建及主管機關幫助王岩嶺成立了平頂山市矗琳房地産開發處，並挂靠在平頂山市社會保險事業局名下。王岩嶺一下子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老闆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國有企業的房地産老總，一名名副其實的紅頂商人。

　　“紅利”不是白交的，作為“上級”，社會保險事業局對“下屬機構”面臨的各種困難不能坐視不理。隨後兩年裏，王岩嶺以資金緊張為由，多次與侯書記合謀，從平頂山市社會保險事業局借取企業上繳的保險金承兌匯票(係養老保險金)，作為王岩嶺向銀行拆借貸款的質押擔保。

　　侯書記的忙也不是白幫的。除向局裏繳納一定的管理費和紅利外，王岩嶺經常要對侯書記的意願心領神會，“孝敬”些心意。於是，“大樹”經常撇開局領導班子，多次從有關部門拿走養老保險金銀行承兌匯票交給王岩嶺。王岩嶺將匯票拿到銀行以貼現或質押貸款方式，共挪用社保局養老保險金1155.9萬餘元。

　　蛀蟲蛀出的漏洞，註定是個無底洞，是永遠填不了的。上級主管部門和審計部門查賬風聲日盛，侯書記恨不得能化成填海的精衛，將所有能夠動用的資金拿來堵塞王岩嶺蛀出的窟窿。

　　2003年7月，因所借出的承兌匯票到期後仍歸還無期，侯書記靈機一動，讓王岩嶺將公司移交給社保局。同時，急召另一名“實業”愛將蘇某，讓他從經營的平頂山市社會保險服務公司貸款770萬元，償還王岩嶺所借出的部分款項，並將矗琳房地産開發處交給蘇某管理經營。“剜割心頭肉，難補眼前瘡”，挪用社保金終於東窗事發，侯書記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眼見“大樹”轟然倒塌，王岩嶺倉皇外逃。

　　“大樹”皆浮雲

　　至於當年為何外逃，外逃期間又發生了什麼，王岩嶺總是緘口不言。他只承認當年公司被收後心情不好，外出“散心”去了。他這次“散心”長達一年。

　　2005年3月，一名面容憔悴的男子來到河南省第一監獄，要求會見在押的弟弟王某。當民警要他出示相關證件時，他卻支支吾吾，稱忘了帶身份證和接見證。民警覺得十分可疑，連忙調出王某的資料，發現其大哥王岩嶺由於涉嫌挪用鉅額公款正被公安部通緝。資料中還有一份平頂山市檢察院反貪局發的協查通報。

　　探監者正是王岩嶺。在外逃一年後，他感覺風聲小了，回家打探是否有機會東山再起。出於謹慎考慮，他決定到沒人關注的監獄探望服刑的弟弟，沒想到被警察抓了個正著。

　　“服刑的日子並不比在外‘散心’難過。像我這類人，什麼福都享過，什麼罪都受過。所以，在短暫的不適應後，很快調整了心態，心情歸於平靜。”王岩嶺告訴記者。

　　獄中的王岩嶺現在依然堅信這個時代還是屬於他們。1983年，17歲的他從一名農家子弟變成河南大學的大學生時，也是這麼想的。一個貧苦農家的長子，從他進入大學校門的那一天起，就滿載著家族光耀門楣的厚望，帶著強烈壓力和動力開始了大學生活。

　　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平頂山礦務局做了一名無足輕重的小職員，薪水微薄，前程暗淡。學中文的他把目光轉向當時方興未艾的房地産業。隨後的5年裏，他成為新中國第一代房地産商之一。可是，沒有“大樹”的支撐，他的小房地産公司業務清淡，偶爾遇到機會，融資也十分困難。

　　進入“體制”中後，生意好做多了，利潤豐厚多了，家族的子弟也跟著雞犬升天了。但公司卻日漸成為馴化的寵物，失去了往昔的野性和活力。它畸形的增長無非是靠“體制”的飼料喂養，成為糠蘿蔔。

　　“在監獄服刑的這幾年，我日漸明白，在國內做生意，修行還得靠個人，企業的發展成長最終靠市場和管理，靠經營者的眼光、學識和能力。”王岩嶺強調，現在他明白了，“什麼‘大樹’ 皆是浮雲”。

　　編後

　　近年來，中國房地産行業權力尋租的現象層出不窮：挪用公款投資房地産案、以權為家屬謀私案、插手工程直接受賄案、低價購房換取差價案、接受請托違規批地案、直接參與幕後操作案……商人用財力影響權力的實施，官員用權力使企業利益最大化。從王岩嶺的個案中，我們讀出：商人背靠權力“大樹”的結果，必將是淪為囚徒，成為經濟領域的浮雲；而“大樹”官員，也必將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斷送政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