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建築工王中劃討薪記

　　8年前，溫家寶總理曾經幫助農民工討薪而讓這個話題廣受關注。8年間，各級政府為了幫助農民工拿到自己的報酬出臺了一些相應的法律法規，農民工欠薪情況有了很大的好轉。眼下又臨近年關，該是農民兄弟帶著一年的辛苦錢高高興興回家過年的時候了，他們能拿到屬於自己的工錢嗎？

　　開發商會議室裏，王中劃、李永棟、李坤書面對面坐在一起，王中劃是農民工，為了討要工錢，他不得不找到他的包工頭和他包工頭的包工頭。這又是一次沒有任何結果的爭吵。

　　王中劃，39歲，來自山東日照莒縣的一個偏僻山村，至今已經在建築工地幹了十六七年了。今年春天，他帶領工友到山東濰坊的一個樓盤幹活，工程早已經交工驗收，但是至今他們也沒拿到工錢。眼看年關將到，這些日子，王中華拿著記賬本和欠薪條，四處討薪。

　　王中劃拿出他的本子，上面記錄了一些信息，包括老闆給錢的時間和他的工作，到現在，工資還欠八萬八千元。

　　王中劃説，八萬元是他和十幾個老鄉從今年6月起被欠的工錢，欠薪條是濰坊鳳凰太陽城工地的包工頭李永棟親自寫的，王中劃和李永棟是老鄉，2011年春節，李永棟專程找到王中劃，讓他幫忙找一些熟練的建築工人，村裏十個還有鄰村的都去了。

　　雙方口頭約定了工資待遇，工資結算按照目前建築行業通行的做法一年三清，即麥收、秋收、年底結清。

　　王中劃的包工頭李永棟説，王中劃是下面的小組長，主要做管理的。　

　　從2011年2月27日開始，王中華和村裏的12個農民工來到山東濰坊坊子區鳳凰太陽城的工地上，一幹就是三個月，直到6月初工程完工，工錢卻一直沒有發下來。麥收過後，王中劃接到李永棟的電話讓後他回到工地，説是工錢就要下來了，於是王中劃又帶了三個工人上來一邊繼續打工，一邊等著發錢，這一等又是好幾個月，直到10月底工程全部結束，還是沒有拿到錢，住的工棚全都拆了，這一下完全沒有活幹的王中劃，只能搬進新建的毛坯房地下室繼續等老闆發錢。　

　　為了禦寒，王中劃和工友們拿了工地上廢棄的三合板做門，另外在工地找了些木頭和鐵釘，釘住漏風的地方。十三四個平方大小的房間多的時候要住七八個人。現在隔壁的幾間地下室依然住著還在工地上幹活的民工。

　　那些住在地下室的民工也説，工地拖欠工資，要是回家，現在也拿不走工資。至於什麼時候能拿到也不一定，説不定就到明年。

　　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常常讓王中劃有傷的右小腿隱隱作痛。他説，天冷了就發疼，不蹦不跳沒大影響，再説，一般的苦也受的了。

　　王中劃説，一年多前，他在濰坊一個工地幹活時，右小腿被砸斷了，現在裏面還有手術後留下的鋼板，按醫生囑咐，一年後要取出鋼板，繼續治療，但因為沒錢，一直就這樣拖著。

　　王中劃面臨的問題還不只這些，沒有活幹，也就失去了基本的生活來源。為了省錢，王中劃每天的伙食就是一、兩塊錢的饅頭、偶爾花3元錢做個豆芽燉豆腐就是“奢侈”的了，直到兜裏只剩下三四十塊錢，僅夠回家的路費。王中劃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王中劃説，不給錢就上老闆家，把工地上的工具拖回來，兄弟打包，上老闆家。

　　對於欠下的8萬元工錢，李永棟並沒有否認，對於上門討債的王中劃，李永棟一家也很客氣。

　　李永棟説，一兩個工人他還能解決的，實在不行家裏還有糧食，還有地，餓不住，家裏的條件比工地上強點。　

　　王中華李永棟的父親李厚澤説，王中劃他們沒飯吃了，兒子不給他們錢，上面不給他兒子錢，沒錢別叫工人受這罪，先在家裏湊合湊合，和一家人似的在一塊兒同吃同住，等著慢慢地把錢拿回來，人家就回去了。

　　二、8萬工錢到底該誰付

　　被欠薪的王中劃和工友們辛苦了一年，卻拿不到回家的錢，只能住在條件惡劣的地下室，最後斷盡糧絕不得不住到包工頭家裏。實際上陌生人住在家裏，無論是王中劃還是包工頭李永棟，都是一件非常彆扭的事情。那麼包工頭李永棟為什麼寧願讓王中劃們吃住在家裏，也不肯拿出那8萬元工錢呢？

　　王中劃説，老闆確實是家裏沒錢墊付。不過不向老闆要錢，就向建築公司、開發商要。他的老闆李永棟只是這個項目的小包工頭，李永棟的上一級發包方李坤書還欠李永棟幾十萬工程款。什麼時候李坤書把錢給李永棟，李永棟才有錢給他。

　　李永棟説，應支付總數是293萬多，到手的現金是230萬左右，其中有八萬是罰款

　　李坤書，鳳凰太陽城承包項目的發包人，對於李永棟提出的52萬工程款，他並沒有否認，他告訴記者，他按照合同已支付工程款248萬多，應支付總數是293萬，還差43萬多。

　　但是，2009年的工程工期拖延到現在，如果是按合同他支付的錢已經夠數了，要是按人情，他可以承擔一部分損失。

　　當被記者問到是否拖欠工資時，李坤書突然很生氣的站起來走了。

　　按照李坤書的説法，李永棟2010年9月20日該完工的工程，到2011年4月才搞完，拖延工期283.5天，按合同約定，每天罰2000元，算下來要罰90多萬，但扣除放假、雨雪天氣，應罰違約金60多萬。但是，李永棟堅決不認可李坤書的説法，他拿出了當初的竣工進度計劃表，上面清楚寫有説明：此計劃在天氣正常、甲方材料和資金及時的前提下才能按時完成，否則，工期將根據情況順延。為了證明順延工期有事實依據，李永棟還拿出了每天記錄的施工日記。

　　李永棟説，他的施工日記上，具體施工條件他都記著，他已經預料到老闆們會玩無賴的。　

　　在拖延工期的原因、具體天數的問題上，李永棟和李坤書一直沒有達成一致意見，這樣一來，李坤書不給錢，李永棟又沒錢付，王中劃和其他工人的工資就沒有著落。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而討薪卻沒有任何進展，王中劃和李永棟找到李坤書的發包方，鳳凰太陽城的房地産開發商－－山東亞特爾房地産開發有限公司。

　　李軍，山東亞特爾房地産開發有限公司工程部經理，王中劃的賬，是李坤書不認，他覺得這裡邊有很大水分。

　　隨後，李軍給李坤書打了電話，李坤書説兩個小時內過來，但是2個小時過去了，還沒見到李坤書，亞特爾公司項目部的李經理表示，王中劃不是跟他們開發商簽的合同，而且數額上也有爭議，所以王中劃的事跟他們沒有關係，之後就沒人再理會王中劃。

　　王中劃沉默無助、開發商項目部經理不理他，一會出去、進來、再出去，王中劃獨坐辦公室……

　　三、政府部門的協調不成，工資該問誰要

　　2011年4月到11月，一群由大學生組成的志願者走訪了北京、重慶、深圳、上海等地的39個建築工地，用詳實的調查數據形成了一份關於建築工人生存現狀的報告。報告顯示，拒不簽訂勞動合同、拖欠工人工資、保險覆蓋率低，是目前建築業用工的普遍特徵。其中有超過40％的建築工人有欠薪經歷，成為建築業亂象的首要問題。王中劃和工友們眼看著不可能從開發商那裏討回工錢，他們開始求助於政府部門，他們能拿回屬於自己的錢嗎？

　　王中劃到清欠辦尋求幫助，山東濰坊坊子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清欠辦接待員管遵順説，王中劃和李永棟是同一件事，李永棟登記了，所以他的就沒再登記。

　　當天，王中劃又到坊子區建設局清欠辦，11月29日那天，他們曾經來反映過欠薪的事，希望能幫助解決，但是一直沒有結果。

　　山東濰坊坊子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清欠辦主任丁全明説，王中劃找他們，他們就找李永棟，李永棟找李坤書，李坤書是項目經理，經他們多次協調無果。

　　負責人介紹，坊子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清欠辦，幾年前就有了，組成單位涉及到公安、財政、稅務、工商等十個部門，專門處理建築工人欠薪問題，住房和城鄉建設局負責協調溝通，但是在實際工作當中，時常也是有心無力。

　　丁全明表示，清欠辦主要就是協調，協調不成，就找甲方。

　　清欠辦工作人員表示，通過清欠辦討工錢，短期內很難拿到錢，建議他們也想想別的辦法。隨後，王中劃來到坊子區信訪局尋求幫助，區信訪辦進行了協調溝通工作，不過結果並不樂觀。

　　王中劃説，李永棟、李坤書、清欠辦、信訪局的領導協商了一天也沒有協商成結果，具體談了什麼，農民工也不知道，信訪局也沒給答覆。

　　每天一大早就頂著寒風到處求人，還要遭受許多的白眼和呵斥，奔波一天一事無成，晚上再托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

　　王中劃説，很不容易，有時候在工地上自己掉淚，討不著薪，對不起兄弟爺們，也給電視臺打了電話、包括濰坊電視臺公共頻道、廣播電視臺《濰坊生活幫》，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王中劃説,幾個月來，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一次次灰心失望，又一次次繼續想辦法尋求幫助，他不明白的是，明明是自己打工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為什麼就是要不回來。

　　區信訪辦協調的最終結果仍然沒有成功，李永棟、王中劃和一些工友又來到市信訪辦想辦法。

　　王中劃告訴記者，市信訪説施工合同和建築公司有爭議，如果沒有爭議的話，他們可以處理，必須得走法律程度才能解決。但是王中劃他們並沒有走法律程序，他認為，農民工幹了活應該就能要到錢，走法律程序打官司，一是農民工沒錢，二是沒資本。

　　晚上，鬱悶、想家的王中劃，給日照老家的家人打了個電話，女兒小凡：“爸爸我想您了。”王中劃：“我也想你了。”小凡：“爸爸快點回來。”王中劃：爸爸要錢就家去。

　　通電話的時候，還一直叮囑孩子要聽媽媽的話，電話裏妻子問起了討薪的事，説實在不行先回家，再想辦法，王中劃沒有答應。

　　就在這樣的焦燥不安中，2011年12月10日王中劃突然得到消息，他的老闆李永棟和老闆的發包方李坤書，被當地公安機關以涉嫌”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刑事拘留了。王中劃不知道這個消息是福還是禍，更不知道被欠的錢什麼時候能拿回來？

　　王中劃在屋外抽妻子從老家買來的土煙絲，他説，以前沒抽過，經過了這事以後，沒有錢抽煙了，就改買土煙絲。十來塊錢一斤，能抽一、兩個月。現在煙癮比以前大了，晚上愁的睡不著覺，就在床上一直抽，有時候到一兩點鐘。覺得回家沒臉見老鄉，老婆孩子沒錢花，就愁。

　　節目播出前：記者接到王中劃發來的短信12月20日上午，他已經領到他們所有的工資，現正坐在開往家鄉的公共汽車上……

　　半小時觀察：

　　無論是建設局、信訪辦還是勞動仲裁，都認為幫王中化討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這一度讓王中劃灰心喪氣。就在我們節目播出之前，王中劃打來了電話，説因為被媒體關注，他們被拖欠的工資終於拿到手了。我們衷心地祝願這些農民兄弟們能回家過個歡樂年。兩年前　”中國工人“這個整體形象入選美國《時代》雜誌年度人物，認為中國經濟帶領世界走向經濟復蘇，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這些勤勞堅韌的中國工人。建築工人作為城市建設的重要力量，應該享受應有的生存條件，不能讓我們的農民兄弟流血又流淚。12月初，人保部、發改委、公安部、住建部等九部委專門就2012年元旦春節前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工作召開會議。會議決定把預防和解決農民工工資拖欠作為2012年元旦春節前一項重要工作擺在突出位置，努力實現元旦春節前農民工工資基本無拖欠，涉及拖欠工資的勞動爭議案件在春節前基本結案。我們期待農民工兄弟能早一天拿到自己的勞動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