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傳媒帝國會栽在一個被稱為“竊聽門”的小河溝裏。

　　在“竊聽門”事件爆發之前，被稱為傳媒界“怪傑”的默多克幾乎在他擴張計劃的所有方面都顯得順風順水。無論在澳洲、美國，還是歐洲大陸及英國，默多克的傳媒帝國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從1956年收購《帕斯星期日週刊》開始，此後50年時間裏，《世界新聞報》、《太陽報》、《紐約郵報》、紐約雜誌公司以及象徵大不列顛尊嚴、有200多年曆史的《泰晤士報》，後來的天空電視以及現在道瓊斯公司和聲名卓著的《華爾街日報》，都先後歸入了默多克名下。

　　然而，這種無節制的過度擴張，恰恰是使默多克一步步成為“社會公敵”的重要原因。

　　西方的政治與經濟是講求多元平衡的。相對平衡是這一社會安全的基本保障。任何一邊倒的政治與經濟格局，對其社會安全而言都是一種威脅。

　　“竊聽門”下新聞操守失規，不過是可以拿到臺面上來説的事由。《世界新聞報》素有扒糞的傳統，常常刺痛政要、明星甚至王室，其獲得資訊的手段不僅有合法來源，也常常有灰色甚至違法來源。這原本是英國傳媒界心照不宣的“潛規則”，雖然它觸犯法律，但英國公眾在心態上倒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默多克的問題在於，他在傳媒領域的大舉擴張，打破了西方社會的平衡。我們都知道，信息資源是一種重要的社會控制與管理資源。默多克在英國已經擁有了可以左右選情的巨大能量，任何一個政黨和政客都對默多克敬畏三分。

　　在英國政界有所謂“別惹默多克”的戒律，可見默多克是何等牛氣沖天。然而，他準備進一步擴張自己的戰果——全資收購影響力日隆的天空電視，引發了英國各種政治勢力和利益集團以及傳媒界同行的合力反抗。

　　這一次各利益集團合力拋出了一個猛料——《世界新聞報》的記者為了找出2002年被綁架後遭撕票的13歲女生道勒的家人，不惜竊聽其家人和朋友當年在她手機上的留言，甚至為了騰出空間而刪除留言，導致警方誤以為她尚在人間，而干擾了案件的偵破。這種嚴重侵犯平民生命安全的犯罪行為引爆了公眾的怒火，最終釀成導致默多克新聞集團翻船的危機。

　　今天，默多克駕駛的這輛傳媒戰車進入了下墜“拐點”。《世界新聞報》停刊，全資收購天空電視的計劃成為泡影，幾個當事人面臨著牢獄之災。不僅如此，英國工黨領袖埃德米利班德聲稱要進一步拆分世界新聞集團，美國議員也在大洋彼岸遙相呼應，要“基於道德”剝奪默多克的廣播牌照。

　　默多克的傳媒帝國真的就這樣從此土崩瓦解了嗎？

　　我認為可能性不大。各界之所以“合謀”打壓默多克，是因為默多克咄咄逼人的進取態勢極大威脅著西方社會的平衡守則。一旦默多克的進取勢頭被消解，勢力被削弱，他們“合謀”的目的就達成了。而如果將默多克置於死地，受損害的將遠遠不只默多克的新聞集團，而是整個西方新聞界的傳統權利空間。

　　如果新聞界的權利空間被重新界定，西方的政治平衡就會被嚴重打破，行政權力勢必來填充這一權利空間，導致行政權力的單極化傾向，甚至任其肆無忌憚地行事。

　　打破平衡容易，重構新的平衡則充滿危險和變數。西方社會目前在經濟和政治上深陷泥潭，它們沒有打破重構的資源和魄力。

　　兩年多以前的雷曼兄弟被公認為金融領域的“壞孩子”，當這個壞孩子倒下去的時候，大家都不願意伸出援手，認為他罪有應得。但當雷曼兄弟倒下去以後，真正受損害的，不僅是雷曼兄弟，而是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的金融和經濟體系。今天的默多克其實就像兩年多以前的雷曼兄弟。如果默多克倒下去，那麼倒下去的就不僅僅是默多克，整個西方的政治體系也將面臨巨大的危機。

　　一些西方學者和政治家已經看到了這一點，他們希望適時“止損”。不過，公眾的怒火已經被點燃，進一步延燒也可能未必是政客和利益集團可以掌控和左右的。■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