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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秋水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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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35年10月8日,大清的第三位皇帝雍正龍馭上賓。朝廷的文書並未説明皇帝罹患何疾。於是,民間開始流傳雍正暴死的種種版本。版本之一,是雍正為刺客所殺,頭顱亦被攜走,清廷只好以黃金鑄造一顆假頭下葬。《清朝野史大觀》言之鑿鑿,這位入宮行刺的俠女,為“留良孫女某,其劍術之精,尤冠儕輩”。
這自然是小説家言。事實上,在雍正嚴密的搜捕之下,呂氏一族怎可能有逃脫者?這位皇帝放過了曾靜和張熙——策反川陜總督岳鐘琪的直接主事人,但痛恨呂留良則是到了極點,屢屢形容他“惡貫滿盈”“人神共憤”“天地不容”。最後對呂氏的懲罰也極為殘酷:死去多年的呂留良和長子呂葆中被開棺戮屍,次子呂毅中斬立決,孫輩免死,流放寧古塔(今黑龍江省寧安縣),與披甲人為奴。為了確保無一呂氏後人遺漏,雍正密諭浙江總督李衛,嚴厲督察地方官,細細查訪,“稍有絲毫疑情,即行根究到底”。
1730年9月,李衛上奏,果然找到了一個漏網之魚。呂葆中的續弦曹氏,在丈夫過世之後便削發為尼。由於不在族譜上,她差點就躲過了厄運。這個遺漏很有可能觸發了民間的靈感——野史裏安排呂四娘是曹氏的女兒,學習劍術,長大後混入皇宮為家族復仇。
真實的歷史則遠沒有這樣痛快淋漓。從順治十二年陳嘉猷被發往寧古塔開始,這裡便成為清朝流放重犯之地。呂氏子孫棲身於城西大路旁的小屋內,寒意穿透軀體,凍雪堆砌如墻,北風穿堂而過,弦月獨眷離人。從溫暖的南方浙江嘉興來到奇冷的北方,生活極盡危苦和寂寞。五年之後,繼任皇帝乾隆發佈上諭,那些曾為職官和舉、生、監出身的流放者,一概免其為奴,于戍所另編入旗,出戶辦差。呂氏子孫因此被解除了奴僕身份,到驛站當差。清廷規定,發配的流人及後裔不準仕進和一切政治行為。但和千百年來大部分頑強的中國人一樣,只要稍留空間,他們便能給自己打造出一片天地。呂氏後人發揮所長,行醫,經商,坐館,30餘年,居然風生水起。
曾孫呂敷先讀過書,後做生意,很快擁有了自己的鋪面,與林海雪原裏的原住民族交易貂狐皮張,收入十分可觀。他還把閒置余錢放租,在寧古塔旗下包放賬目,後來居然賺下不菲家業,計有房産165間,地414晌(約合6210畝)。然而,按寧古塔官署規定,流人們必須每五日去點一次卯。這不但是苦事,也影響生意。於是呂氏子孫籌劃擺脫,其方便之法便是捐納一個監生。所謂捐監,是清代的一項政策,准許百姓出資報捐以取得監生資格(國子監肄業文憑)。
他們渴望擺脫流亡者身份,甚至未曾料及可能的風險。呂懿兼先行一步,向堂侄呂衡先和呂念先挪借60多兩銀,再加上自己的積蓄,共125兩,寫了三代履歷,托呂衡先舖子裏的夥計進京時代捐。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他如願以償。呂敷先復抵價房契,托一位江蘇來的人參商人到京城捐納。令人驚奇的是,戶部所發的四張監照上,呂留良的名字赫然在列。難怪呂家人被告發後,乾隆盛怒:“前即幸為開戶,今復妄思溷廁衣冠,情罪尤為可惡。”1775年,厄運再次降臨,呂氏家族辛苦積累下的財富被抄沒。呂懿兼、呂敷先及家屬,再度被賞給黑龍江披甲人為奴。呂衡先、呂念先及家屬,也被遣送到齊齊哈爾水師營當差。幫助呂氏子孫者,也在寧古塔被枷號兩月,滿日後還被打了30大板,發回原籍管束。
經此一番摧折,呂氏子孫被永遠禁止考試捐納。吳越歌吹,楊花樓閣,永駐鄉夢。他們從此謹慎小心,以塾師、醫藥和商販為業,開齊齊哈爾讀書的風氣。民國元年,章太炎到齊齊哈爾祭奠呂留良,盛讚“至今用夏變夷之功亦著矣”。民國五年,浙江省督軍呂公望曾致函吉林省公署,請把清朝流放寧古塔的呂留良和嚴鴻逵(受呂案牽連)的後裔遣回浙江,此時,寧安縣和黑龍江的呂氏後人已有71戶,498人。然而因呂公望辭職,這一遲到的平反不了了之。
1935年,陳垣先生見到一位溫文有禮的青年呂永泰,他畢業于輔仁大學教育係,其家在黑龍江省城做生意。當得知他是呂留良後人,陳垣與之相對唏噓良久。呂氏後人終於走出了寧古塔。
作者為雜誌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