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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2011年05月01日 10:08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揚子晚報
馮海青 張磊
田頭賤,菜場裏卻不跟著跌,那麼,這中間到底誰在賺錢?請看本報記者一車菜從壽光日頭到南京攤頭的全追蹤
4月16日,濟南一個叫韓進的普通菜農,面對遍地賣不出去的蔬菜,選擇在臥室上吊自殺。這一起悲劇迅速讓“菜賤傷農”的話題為全國所關注,而同時,城市裏吃菜的老百姓卻並未感受到菜價的暴跌。一時間,專家學者眾説紛紜,新聞媒體也紛紛出動,探尋“田頭賤,攤頭不賤”這個奇怪現象背後的東西。很快,“流通環節出了問題”成為暫時的共識。商務部也出臺13條措施,其中大部分都旨在壓縮流通環節的成本。那麼,被空前關注的“流通環節”,真實的生態如何?
山東壽光,這個小城在其他任何的領域都默默無聞,但就是這個小城,卻是“全國最大蔬菜産銷基地”,是全國最大的蔬菜基地和蔬菜集散中心。南京大部分的“外來菜”,都來自這個魯北小城。連日來,本報記者在壽光進行了深度採訪,從壽光的蔬菜大棚開始,追蹤銷往南京的壽光蔬菜,從地裏採摘、當地收購、運輸環節直到進入南京農貿批發中心再至菜市場,力圖再現一棵菜從田頭到餐桌的真實“流通成本”。
4月29日
壽光何家村
主角:山東菜農和合作社收菜人
他們的話:每天拉5萬斤菜去南京,不超載?那麼行嗎
4月29日,早上三四點鐘的光景,壽光市稻田鎮何家村村民何永昌就起床了。隨後他就和家人一起,開始在自家的種菜大棚裏忙活起來,採摘油瓜和小黃瓜,這也是他目前種的兩種蔬菜。
何家有四個大棚,最大的一個有170米長,眼下是油瓜和小黃瓜上市的高峰,清早採摘的活兒並不輕。忙活兩個多小時,採摘下來成筐的小黃瓜和油瓜都裝上了兒子的大三輪。三輪突突開向村口:那裏,有一個“壽光市齊潤蔬菜專業合作社”,這就是收購蔬菜的第一道口。
很快,合作社到了。社裏的收菜老闆何金峰帶著笑臉迎上前來,驗菜,議價,付錢,卸貨,一切都按部就班。
“小黃瓜收購價今天是1塊9,油瓜今天是2塊錢”,何金峰告訴身邊的記者。他説,小黃瓜前一陣收購價最高要到2塊7,跌了將近一塊錢了,油瓜這兩天也跌了,前幾天能3塊錢一斤收的。“這種油瓜主要是出口俄羅斯,五一邊境口岸會閉關幾天,貨有點積壓,價格隨即就下來了。”
齊潤蔬菜專業合作社成立於2008年,四位大股東齊俊堂、趙祥興、何玉峰、何金峰,都是何家村和鄰近的趙家村人。他們做蔬菜收購、批發這行已經十來年了,主要的市場就是南京,每天下午三時,一輛裝載25噸壽光蔬菜的大貨車,必定準時從他們合作社的停車場發車,駛向南京。
何家村和趙家村的不少種植大戶,自然都成了齊潤合作社的成員,就是稻田鎮一些偏遠的村子,也有不少菜農加入了他們社,現在他們合作社總共有八九十個種植大戶加盟,每天採購五萬斤菜不成問題。
四個大股東中,齊俊堂和何玉峰蹲守南京,從以前的白雲亭市場到現在的江寧眾彩市場,一直如此。壽光那邊,何金峰每天負責接待上門送菜來的菜農,趙祥興則每天清早四點開始,就到較遠的村子去收菜,驗菜議價後運回合作社裏。他甚至在那些村裏設了代收點,請代收點的村民負責把菜收來,他付百把元一天的管理費給對方,確保收購渠道的暢通。
早上9點多的時候,一輛魯V55289的大貨車開到了合作社門口,已經收來的五萬斤菜開始裝車了。何金峰在邊上清點:“西紅柿,6000斤;絲瓜,8000斤;小黃瓜,8000斤;茄子,8000斤;西葫蘆,3000斤……”當天這些菜對菜農的收購價分別是,西紅柿2.1元,絲瓜2.6元,小黃瓜1.9元,茄子1.5元,西葫蘆0.55元。
下午四點,自重14噸的魯V55289,裝上了26 噸多的菜,收下合作社給的4500塊錢運輸費,以40噸重的整車重量,駛出何家村。“超載?那是沒辦法的事,超這麼多,都難賺錢。”齊潤的人告訴記者。而這4500塊錢運輸費,司機也是不賺的。“但我們沒法給更多了,再給多,就要壓低收購價,農民會不幹的。”
4月29-30日
壽光-南京
主角:運輸車主張萬勝
他的話:光運菜肯定虧。有國家政策,沒有亂罰款也虧
魯V55289的車主叫張萬勝。張萬勝雇了一個司機,兩人輪換著開。從壽光到南京,700公里左右的路程,因為車子重,每小時只能開60公里,開到南京,一般要跑12個小時。
張萬勝跑蔬菜運輸有四五年了,一直在齊潤合作社這邊拉菜。車子一上路,張萬勝就跟記者算收支賬,“齊潤付我4500塊錢運輸費用,”張萬勝掰著手指頭,“我要付油費,路費,罰款,雇人的費用……”
記者詳細替他記錄著:“油費一直在漲,來回油費現在要3600元,”張萬勝説,從壽光出發到南京,山東境內的路段一般不走高速,進江蘇後從蘇魯交界處一直到寧連高速,全程都走高速到南京。他載重40噸的車屬於超載,進南京前車子稱重後,要付超重費用,“像我這個車,江蘇限定32噸以上屬於超載,我們車每次都肯定要超載的,單程過來1100塊的路費是少不掉的,這次共收了1150元。就這樣,4500塊就沒了。”張萬勝説,
記者問他,有司機反映路上黑罰款很多,還有的地方不執行國家“生鮮車免路橋費”的政策,有沒有這回事?張萬勝的説法是:有的地方是這樣,但江蘇境內是比較正規的: “(亂罰款,不執行國家政策)都沒有。要不然還能走?江蘇就是查超載嚴。我們這樣的車是一定要超載的,這1000多塊的過路費用都是超載的,我甘心付。” 而如果不超載,除去他這輛車的自重,一次只能裝18噸菜,“那賠得更多,錢往水裏扔了。”
張萬勝最大的苦惱是,儘管油價一直在漲,但齊潤合作社給他的4500元一趟的運輸費,一年來都沒有漲過。不過這位樸實的司機表示“理解”:“我知道拉海南菜的車,運費最近從1.1萬都漲到2萬了,但我沒漲,他們合作社壓力也大。”
5萬斤菜4500元的運費,一斤菜的運費是9分錢。實際上是不止這麼多的,但是張萬勝説,多出來的自己想辦法消化,運費裏面不加成本了。
張萬勝的“辦法”就是到了南京,菜拉完後,不能空車返回山東。保本和“賺一點”的關鍵,就是再配貨運回山東。
4月30日淩晨4點,經過連續12個小時的行駛,魯V55289開進了江寧眾彩市場,停在了齊俊堂的B356攤位上。張萬勝光著上身,和另一位司機吃上了出發以來的第一頓熱飯——一碗餃子。當天下午菜賣完後,他就可以將車開走,去仙林配貨,運一些別的貨回山東,“回去一般裝個十來噸貨,沒有超重的費用,也不走高速了,500塊錢的過路費就夠了,算下來賺1000塊吧。”
魯V55289這一趟來回,張萬勝花去5200元的油費、路費,來時沒有碰上罰款,雇的那位司機,他每個月付出3000元的費用,一個月來回跑五趟,劃下來每趟雇司機的費用是600元,一趟下來總支出5800元。齊潤給的運輸費其實不夠他的油費路費的,加上配貨回山東的運輸費用2300元左右,張萬勝最後算是賺到了1000元。“一個月5趟,賺5000塊。這其實也就是我自己開車的工資,還不算食宿和車的折舊。”張苦笑了一下。
張萬勝現在還有的賺一點,這一趟1000塊錢的利潤驅使著他還在繼續拉菜。如果油價再漲一漲,再加上其他一些工錢啊,食宿價格等等因素,這1000塊錢的利潤,又能維持多久?再漲下去,要麼菜價得漲,要麼張萬勝就不幹運菜這行了。
4月30日晨
南京眾彩市場
主角:南京批發負責人劉俊堂
他的話:每天要交進門費,我們做得大的,也只能勉強支撐
淩晨4點天還黑黑的時候,張萬勝的運菜車一到位於江寧的眾彩市場。眾彩市場又名南京農副産品物流中心,是南京最大的農副産品交易中心,取代了南京人曾經熟悉的白雲亭。
車到市場,車主張萬勝的活暫時告一段落,等候著接車的齊俊堂忙開了。齊俊堂是2009年5月1日首批進駐眾彩市場的經營大戶之一,每年他們的齊潤蔬菜專業合作社都會向南京發送400多車的蔬菜,除了從壽光每天向南京發一車當地菜之外,每年夏天的時候,他們還會到內蒙古收芹菜,三個月內每天也向南京發一車菜。
車子要開進齊俊堂的B356攤位,進門時要向市場交進門費。4月8日起,這筆費用一夜間漲了,像齊俊堂經營的黃瓜、西紅柿等品種,一噸菜的進門費從30元提至60元。25噸菜原先進門要交750元,現在則是1500元。
魯V55289在市場門口稱重,40.6噸!除去車重14噸外,菜有26.6噸,也就是5萬多斤。齊俊堂掏出一把鈔票,仔細地數出1596元。付了進門費,車子領進門。
“就不説8萬塊一年的攤位費。一趟5萬斤菜要交1500元的進門費,分攤到每斤菜上,就是3分錢,其中1分5厘錢是4月8日起剛漲上的,有沒有?”齊俊堂有點鬱悶,“市場收的這個費用,我們怎麼消化?肯定還是要漲到批發價上去的嘛!”
比如車上剛到的小黃瓜,在壽光何家村菜農手上收的價是1.9元/斤。加上運輸成本和市場經營成本,必須賣到2元/斤以上才能保本。但現在的批發行情就是 1.9元/斤!小黃瓜上是虧定了,只好在其他地方補。好在西紅柿稍好一點,收來2.1元/斤不到一點,批發價是2.2元/斤。南京市商務局4月29日發佈的信息表明,山西路和進香河菜場的西紅柿當天的價錢是2.5元/斤。
齊俊堂向記者翻開了他手中的賬本,裏面有最近一段時間他的盈虧記錄:“4月29日一車菜,毛利2205元;28日,3096元;27日,虧2100元;25和26日,毛利都是400元;22、23、24三天,分別虧 3800元、1900元、3460元……”一車十萬元的貨,只賺400元毛利的話,毛利率只有0.4%,齊俊堂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週下來,賬本上的數目是:虧損5000多。
收支相抵有虧有賺看行情,但每天的開支都是剛性的,除了進門費和攤位費這些要交給市場的費用外,齊俊堂請了十個人幫著照料攤位、卸貨、發貨,這十個人的吃喝拉撒他都得管,每個人每月工資1000多,在江寧租房一年要兩萬多,每天三餐共300元,交通費用七八十元……
早上5多來鐘,已經陸陸續續有人來的攤位上拿菜了。齊俊堂的壽光菜在市場裏頗有名氣,他甚至註冊了“齊潤”的蔬菜品牌,因為質量好,固定客戶很多。每箱菜的外包裝盒上,他都留有自己的手機號,如遇到質量問題可以退換。“有人會拿菜來退,畢竟總有些損耗的,這一塊也是成本呵。”一般情況下,這一車五萬斤的菜,到中午時候也都賣得差不多了。齊潤還是南京天豐蔬菜的合作夥伴,“每天要給天豐供一萬多斤菜,他們是蘇果的供應商”,和天豐合作,讓齊潤的量走得挺快。
這樣的苦惱並非是齊俊堂他們獨有。因為做得比較大,齊俊堂他們現在還“支撐得下去”。他説,一些感覺快撐不住的經營戶,都已經準備“逃離”眾彩市場了。
在進駐眾彩這之前,齊俊堂在白雲亭市場賣菜有十來年了。他很懷念那段賣菜的時光,“離城區近啊,而且一年也就1萬5的攤位費用,沒有現在的進門費,那時賣菜的壓力不算大。”對比現在一年8萬元的攤位費,再加上每天接車還要按噸再交進門費……
4月30日上午
眾彩市場
在市場裏做海南長豆批發的汪女士,剛從海南運來20噸長豆,長豆運輸都要用冰塊來降溫保鮮,這車長豆用了十噸冰塊,收進門費時,冰塊的分量一併計重,總重按30噸計。汪女士搖頭説:“等於冰塊進門也要收60元一噸的進門費呢,十噸冰就是600,這冰又不賣錢,進來也就扔了,化了,但還得為它付錢”。
B358攤位的南京人焦長文,在市場裏算是絕對大戶,每天要從外地拉三大車菜來。和記者説話的空當,他拿著一把錢,準備去接下一輛車了,“30噸菜呢,這車菜是按40元一噸算的,要付1200。”
市場裏賣白蘿蔔的李忠信,昨天一早就開始甩賣了。“白蘿蔔,十元一包!”的字樣,在攤位前格外醒目。一包白蘿蔔70斤,劃下來,1毛4分錢一斤。這情景,讓對面賣胡蘿蔔的福建商戶陳本軍看了直嘆氣,他的胡蘿蔔這幾天行情也不好。
來齊俊堂攤位上拿菜的老王,是江寧甜甜雨蔬菜配送公司的老闆,專門給酒店供菜。老王告訴記者,他以前也在眾彩這邊有兩個攤位,B249和B372,因為經營困難,去年賣掉了。現在他來拿菜,一般先不來眾彩,而是首先到附近的天印山市場,那兒因為對經營戶只收2萬元的攤位費,沒有入門費,經營戶壓力要輕不少,不少菜的價格也便宜。“今天因為有一種酒店要的菜,天印山那兒正好沒有,我就上齊俊堂這兒來拿了!”
齊俊堂告訴記者,當年從壽光一起來南京賣菜的有五家,有一家經營困難不做了,有三家集體去了常州淩家塘市場,那邊也只收攤位費,沒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進門費,只有他還堅持在這裡,“也想過走,可是一來有這麼多年建立的南京及周邊地區的客戶資源,二來還有一百多萬的賒賬沒有回收,走了損失也大。”
最近一段時間,齊俊堂的感覺是各地發來市場的車有些減少了。“菜價低,量大了更低。我自己也有打算,如果菜價持續很低,就只好減少壽光那邊發貨了,一車貨賣兩天,兩天發一車菜來”。齊俊堂憂心忡忡地表示,像老王這樣跑去天印山進貨的,現在偶爾才會來他這兒一趟,他還有一些馬鞍山、蕪湖和鎮江的客戶,也會去常州淩家塘進貨,雖然路上又遠了一些,“如果賬算下來,去那進貨更划算,他們肯定不來我這兒了!”
攤位費還要漲?
採訪臨結束時,記者聽經營戶説,5月1日起,眾彩市場的攤位費可能還要有一次上調,據説上調幅度達到30%,也就是説,一年10萬多。“舊合同5月1日到期,要簽新的。我想這個攤位費,恐怕又會嚇跑不少經營戶。”
“治菜”系統工程
請從“減費”開始
一路追蹤,從田頭到批發商,“流通環節”的成本已然清晰呈現在我們眼前。
商務部官員曾表示,他們調查過一對上海販菜的夫婦,每天淩晨2點就要起床,十分辛苦,一個月下來賺到的錢也就等於上海當地的低保收入。從本報記者追蹤的這一車菜來看,確實如此,種菜的運菜的販菜的,都很辛苦,都不賺錢。
商務部的調查,要比我們權威和全面。我們做這個調查,並非簡單重復描述種菜賣菜有多艱難,而是希望從一個個流通環節中尋求這樣一個答案:田頭商的“菜賤傷農”到餐桌上的“菜貴傷民”,中間的這些流通環節的加價中,哪些是可以在不傷及老百姓利益的前提下,可以避免的部分呢?
我們再把壽光這一車5萬斤菜的“流通成本”列一下。
第一步,把這5萬斤菜從田頭裝上車,收菜社大約要雇用20個人,給的工資是每人100元左右,這個環節的成本,是2000元。
第二步,把這5萬斤菜從壽光運到南京。收菜社給司機的費用是固定的4500元。
第三步,把這5萬斤菜從車上卸下來,運上批發商的案頭。這一筆費用比較複雜,因為山東的批發商在南京雇人卸貨、看攤、過秤、出售,都需要給工資,自己在異地的食宿,租房子吃飯,都得算。這一步裏比較明晰的是攤位費和進場費:攤位費一年8萬(據説今天起還要漲30%),按350天算,一天就是230塊錢,進場費1596元,這樣一天在這一步的加價,就是1800多塊錢。
第四步,從批發商到零售商的加價。
第五步,零售商到餐桌的加價。
理論上,每一步都可以省出錢來,但是需要注意,我們強調的是“不傷及老百姓利益”。這裡的老百姓,包括了菜農、運輸者、批發商、零售商。他們以販菜為生,不能以壓低他們的利潤來降低加價成本。
菜農方面,我們希望不但不能壓價,還要適當提高收菜價格。司機方面,他已經很厚道地虧本運輸了,批發商和零售商的利潤要保證,他們給雇工的工資也不能少。刨掉這幾個環節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這樣幾項——
一是油價。不可否認,油價的上調在運輸環節給了巨大的壓力。如果油價能低點,運輸環節就能少加價。
二是物價。如果生活成本的漲幅能小一點,也對抑制菜價有一定作用。
三是攤位費和進場費。如果説,上述的油價和物價的調控有客觀限制難以施展的話,那麼,作為行政收費的攤位費和進場費,是最有彈性空間的。而且,這種“坐地收費”還不像其他加價的環節中都凝集了勞動者的汗水。
調控菜價,避免“菜賤傷農、菜貴傷民”是個系統工程,課題很大,也考驗政府智慧。但是,降低過高的攤位費和類似“冰塊進場也稱重”的不合理進場費,總談不上是“系統工程”,難度很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