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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以貨幣深化緩解通脹壓力

發佈時間:2011年01月30日 16:18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金融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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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貨幣深化緩解通脹壓力

  ——訪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周其仁教授

  ■本刊記者 趙雪芳

  記者:周教授您好,謝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最近關於貨幣供應量規模和增速的討論很多。根據央行的統計數據,今年9月末我國M2餘額為69.42萬億元,同比增長19%。您認為近幾年主要是哪些因素導致我國貨幣供應量的增長?

  周其仁:為應對國際金融危機,2008年中以來我國執行的是“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鬆的貨幣政策”。從貨幣政策來看,究竟何為“適度寬鬆”,需要一個摸索的過程。2009年原定全年新增貸款5萬億元以上,結果全年達到9萬億元以上。轉到今年,隨著經濟增長速度的回升,本來可以早一點減下來。但後來又擔心經濟出現“二次探底”,所以貨幣政策的基調還是“適度寬鬆”。從歷史數據看,這樣的貨幣增長也還在適度寬鬆的範圍內。

  從更長遠的經驗看,因財政壓力而超發貨幣,是法定貨幣時代不少國家很容易出現的行為傾向。在我國,1994年全國人大通過了《中國人民銀行法》之後,才從法律上杜絕了主動超發貨幣的制度基礎。1993年和1994年中國經歷了一波很高的通貨膨脹,CPI最高達到了24%,之後中國政府痛下決心治理,三年之內把物價指數降到2.8%。在穩住了物價局面之後,就以全國大法的權威形式,規定中國人民銀行不得對政府財政透支,不得直接認購、包銷國債和其他政府債券,從法律上堵住了“主動超發貨幣”的通道,消除了多年以來威脅人民幣幣值不穩、通脹屢起的病灶——政府因短期財政需要而超發貨幣。

  1995年後,我國的貨幣供應量相對GDP增長的確下降了,但增速還是比GDP的增速高出一截。這是另外一個貨幣供應的類型。主要就是出口導向戰略的實施,我國蓄之已久的出口潛力開始發揮。但是在人民幣匯率的形成機制裏,由於盯住美元模式的滯後,又存在一個被動超發貨幣的因素,即中央銀行以基礎貨幣在外匯市場裏大量購匯,以維持穩定的匯率目標。這樣,我國貿易順差和外國投資越多,基礎貨幣投放就越多。1997~2005年間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為8.26元,意味著每增加1美元國家外匯儲備,就把8.26元人民幣基礎貨幣放出去了。商業銀行售匯給中央銀行,得到了人民幣,再貸放給市場。於是,開放條件下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事實上也成為貨幣供應的機制。這裡有被動的特徵,因為究竟有多少外匯進入中國,究竟多少銀行間市場的外匯被中央銀行收購,著眼點並不是政府本身的財政需要,而是由貿易順差、國外投資以及熱錢的進入等決定的。為了防止投放過多的基礎貨幣,中央銀行通過發行央票工具進行對衝。中國出口導向的成就越大,這種對衝壓力和成本也越大。

  這樣看,1995年後我國貨幣供應主要是“被動超發”。到2009年,國際金融危機衝擊我國出口那樣嚴重,但當年我國外匯儲備的增長仍然超過4500億美元。所以到第三季度末M2存量達到69.42萬億元,應當看到這個存量有一個累積的過程。

  記者:到今年第三季度末,我國的貨幣指數(M2/GDP)已經達到1.8,遠遠高於發達經濟體和其他新興市場經濟國家。您也曾指出,中國的貨幣指數變動沒有呈現“倒U型”的圖形,而是持續向上,您認為影響我國貨幣指數出現這種特徵的主要因素有哪些?

  周其仁:上世紀90年代時,人們就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貨幣供給的增速遠遠高於GNP增加值與物價指數增加值之和”進行過諸多討論,甚至提出了“貨幣之謎”。對於轉型中的中國經濟,從改革以來貨幣供給就一直大大高於經濟增長。這就帶出很多不同的解釋,比如“物價指數低估”、“強制儲蓄”、還有“貨幣懸浮”等等,其中我比較認同易綱的論點,即“貨幣化進程增加中國經濟對貨幣的需求”。我認為把“貨幣化”納入宏觀分析,意義重大。“貨幣化”是指國民經濟從計劃統制、自給自足向市場體系的轉化,諸如農産品市場化的發展、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民營企業的增長等,帶來的新增的、“額外的”貨幣需求的過程。貨幣化使經濟運行中的貨幣需求量增加,這就解釋了“超額貨幣”的來龍去脈。

  原本不在市場裏、不受價格機制支配的資源,一旦投入市場,由人們買進賣出,就産生了對貨幣的需求。交易規模擴大了,需要更多的貨幣是容易理解的。

  1978年,我國廣義貨幣存量M2佔GDP的比例不過32%。那個時代的國民經濟裏,要貨幣發揮作用的地方非常少。之後的放權改革最重要的就是重新界定了産權,特別是放出了交易權。農民的糧食、棉花可以按市價賣了,工廠的産品可以按市價賣了,勞動力也是商品了,對貨幣的需求自然也就多了。由此,1985年廣義貨幣與GDP之比為54%,1990年為82%,1993年超過100%,1997年達到1.24。市場化改革推動了中國的貨幣深化進程。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初,如果僅僅按照“比經濟增長略高一些”的水平來控制貨幣供給是不行的。因為那樣就滿足不了貨幣化進程對額外貨幣的需求,不但會抑制經濟增長,而且會抑制市場化改革的推進。

  到目前為止,貨幣增加的幅度還是高於經濟增長與物價指數之和,只不過“超額貨幣”的絕對量和相對量都變得更加巨大。而且,中國與多數發達國家走過的路徑不同,在這些國家貨幣存量佔GDP之比超過了90%的高點就掉頭向下。中國這一指標是繼續攀升,廣義貨幣存量M2佔GDP之比已超過1.8。究竟什麼原因,值得繼續研究查證。

  記者:貨幣供應量的規模以及增速引發人們對通脹的擔憂。您如何看待貨幣供應量和CPI的關係?

  周其仁:中文的“通貨膨脹”,意思就是指流通中的貨幣偏多了。貨幣別無他用,無非是給商品的交易充當媒介。因此,過量貨幣投入經濟與市場,在商品勞務沒有相應增加的情況下,一定會提升物價的總水平。2009年我撰文指出,貨幣是有粘性的流體。新增的貨幣投放到市場以後,像蜂蜜一般,在流淌的過程中可能在某一位置鼓起一個包來,然後再慢慢變平。這是説,過量的貨幣以不同的速度在不同種類的資産或商品之間“漫遊”,結果是在一定時間內,改變了不同種類的資産或商品的相對價格,以至於出現物價的“結構性上漲”。不過,蜂蜜流淌還將繼續,鼓起來的“包”過一陣子還是要變平的,最後還是價格總水平的上漲。

  對於通貨膨脹,我們在認識上容易滯後。因為從貨幣超發到物價上漲,有一個傳導過程,總要有個一年半載的間隔。2009年寬鬆的貨幣,加上過去匯率機制被動超發的貨幣的累積,已經造就了通脹環境。今年以來這個市場、那個價格出情況,沒有什麼不合邏輯的地方。

  記者:總的來看,我國貨幣供應偏多是事實,您認為未來應如何消化過多的貨幣供應?對今年的通貨膨脹形勢您有什麼看法?

  周其仁:水多了,就加面吧。意思是即使在今天,我國還可以通過貨幣深化,繼續加大市場化改革的力度,把更多原本不在市場裏的資源投入市場,從而增加對貨幣的需求,抑制物價總水平的上漲。與發達國家不同,我國還處於市場化推進的過程之中,很多資源還沒有進入市場,有條件“水多了加面”。過去的經驗是,土地從劃撥到形成土地市場就消化了很大一塊貨幣,後來的住房改革,也需要不少貨幣週轉二手房。近年的林權改革,也帶來新的貨幣需求。另外,隨著我國城市化和城鄉統籌步伐的加快、國有企業和國有資源的進一步改革等,增加貨幣需求的潛力還很大。

  當然,根本上還是要釜底抽薪,進一步完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堵住貨幣被動超發的渠道。所謂“被動”超發,就是可控性很差,對貨幣政策的獨立性有很大影響。對此,即便匯率的完全自由浮動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減少動用基礎貨幣穩定匯率,還是可以漸進地推行的。不妨考慮設立專項的財政性基金,或者發行特別債,以現有的流動性資産入市購買美元,逐步使基礎貨幣退出購匯。這樣,匯率水平的波動可以不那麼大,但不需要以犧牲幣值的穩定來保證匯率目標。

  總之,是不是可以考慮雙管齊下:一是釜底抽薪,改革匯率形成機制,減少被動超發貨幣的規模。二是對已經投放出去的貨幣存量,通過深化改革,釋放更多的資源進入市場,更多地消化貨幣。

  現在各方面的態度已經比較明確,經濟出現“二次探底”的危險即使還有,也在其次。當務之急是對付物價總水平的過快上漲。多個政府部門在穩定物價上也出臺了不少措施。根據過去多年的經驗,抑制通脹最重要的是增加供給。要明確,通脹雖然表現為物價總水平的持續上漲,但根子終究還是流通中的貨幣太多。物價管制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為那些貨幣購買力還在。治理通貨膨脹,管理好通貨是牽牛鼻子,物價管制是抬牛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