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衝之火山熱海

　　孫行之

　　地處西南邊陲的騰衝，與緬甸毗連，為西南絲綢之路之要衝，被徐霞客稱為“極邊第一城”。

　　一直感到，“騰衝”這個地名很特別，激越恣放，充滿雄性氣概，讓人聯想起巨浪奔騰，走石飛沙。

　　再到歷史中尋覓這個地方：古時神秘的茶馬古道，馬幫的悠揚銅鈴伴著“讓子彈飛”的凶險；抗戰時期，中國遠征軍橫刀躍馬，經歷最為慘烈的搏鬥。槍林彈雨在這裡留下滿目瘡痍，也揮就了遠征軍的碧血丹青。“山之上，國有殤”，60年前，騰衝人在青山之上建造墓園，讓九千英靈接受整個國家的祭奠。光就這些歷史片段，便足以支撐這座城雄性十足的名字。

　　更遑論，這裡還有火山群落，刻錄著自然界最熾烈，也最可怕的力量。

　　騰越地區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好個騰越州，十山九無頭。”這無頭之山，便是火山。地熱涌動，撕裂了地皮，將岩石熔化，熾熱的岩漿順著火山管道奔涌而上，至山口噴薄而出。雄踞在騰衝的97座新生代火山的火山口如今仍是草木稀疏，提點著人們3800年前地熱寫下的雄偉筆觸。

　　同為地熱造就的景觀還有溫泉。“遙望峽中蒸騰之氣，東西數處，鬱然勃發，如濃煙卷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372年前，跨過巍巍高黎貢山，見到騰衝溫泉，徐霞客在日記中記下了這樣的語句。

　　到騰衝之後的第三天，我便趕赴地熱公園。冬日的江南還籠罩在濕冷空氣中，萬物凋敝，而這裡，卻已是一派跳躍的仲春氣象。趕往“熱海”時途經一片油菜地， 大片耀眼的金黃蔓延到天際，宛如將太陽的光芒反射到大地。抬頭看，天空是不帶一點雜質的藍，遠近群山的一片翠碧與跟前這晃眼的金黃相撞，匯成一幅濃烈純粹的油畫。

　　進入公園，好像置身熱帶。路邊芒果樹的枝丫已被飽滿的芒果壓彎了腰，芭蕉樹上垂下一串串橙黃的果實。深山幽澗之中滿是奇花異草，蒼翠蔥鬱。山間飄出的淡淡硫磺味和陣陣熱氣隱約提示我們，這裡還蘊藏著神奇的地熱資源。

　　環山而上，沿途的景象熱鬧非凡。一口口小泉眼冒著熱氣，吸引著遊人停下腳步，且觀看且讚嘆。那珍珠泉中的水汩汩向上冒，細細的水線串起了一粒粒水泡，從稍遠處看，真好像是一串串直立於水中的閃亮珍珠。眼鏡泉大概因為它狀如眼鏡得名，這股泉眼的水溫達到94攝氏度，幾近沸騰。説到那懷胎井，名字讓人想起西遊記中的一段故事，那泉水據説還有強身健體之功效。懷胎井之後，便是聞名遐邇的“大滾鍋”了。游泳池般大小的水池中，滿是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水，水面上水汽瀰漫。池子邊支著幾個小攤，擺著雞蛋、鵪鶉蛋、洋芋和花生，這些都是在這口“大滾鍋”中煮熟的。這些平常的食物因了它們別致的烹飪方式而變得稀奇起來。

　　在“大滾鍋”邊的涼亭坐下，桌上已經擺滿各種用溫泉煮出來的吃食：土豆、花生和雞蛋。那雞蛋的盛放方法最是與眾不同——是用草繩一個個紮起來，五個連成一串，便於攜帶，取食時也並不麻煩。早就聽聞雲南十八怪之一“雞蛋用草串著賣”，今天終於得見。

　　離開“大滾鍋”，我來到地熱公園的溫泉浴場。一口口溫泉均在花草掩映、山石陪襯之下。泉水汩汩冒著熱氣，飄散出硫磺氣味。經過溫泉浸泡後的肌膚滑膩異常。

　　不過，我認為，在騰沖泡溫泉，目光與奇景的摩擦遠勝於肌膚與泉水的接觸。高大豐美的樹木，濃艷青蔥的花草，圍繞著山水的是氤氳水汽。待到日落西山，沿著一條花草掩映之下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腰，夕陽已為青山籠上了一片鵝黃。餘興未嘗，於是，到路邊食肆吃上一碗餌絲。先端上來的是如鍋般大的粗瓷湯碗，剛煮沸的肉湯上下翻滾著，幾片菊花花瓣在隨著滾燙的湯水一圈圈打轉。隨之而來的是幾隻小碗，裏面分別盛放著火腿絲、鵪鶉蛋、鮮肉絲、酸菜和蔥花。將這些輔料一一倒入滾燙的肉湯中，看著肉絲由紅而白，鵪鶉蛋散開、結塊，煞是有趣。我迫不及待地，夾起一筷餌絲放入口中，柔軟彈牙，滿口鮮香。吸吸溜溜地吃下這碗量大且味美的餌絲，走出食肆。

　　看著太陽仍挂在山間，似乎也不忍離此地的花草樹木而去。我卻不能再作停留。因為，明天一早，我還將趕往和順古鎮，去領受這片土地的另外一面：延綿悠長的文脈和濃郁醇厚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