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時報：搶手的病歷

本報記者 陶盈舟 江蘇報道

　　江蘇，徐州，11月12日下午，坐在記者對面的張筠剛剛喝了一口茶，面前的手機便響了。

　　張筠看了看，有些無奈地皺了皺眉：“希望這不會是又一個借病歷的朋友。”

　　結束通話，這位今年已經退休6年的張大媽告訴記者，從10月中旬至今，因為自己一份今年8月的胃潰瘍住院病歷，除了親戚之外已經不下三個朋友打來電話希望“借用”——原因就是憑藉這樣的一份病歷報告，每人每年至少可以在社保基金的賬戶中增加2000元的額外補助。

　　現實生活中，沒有哪個人會希望自己生病，但在這份2000元的補助面前，卻有人選擇了“主動生病”。在江蘇省徐州市財貿醫院，一位每週引領這些拿著病歷前來申領這份報銷額度的護士無意中向記者透露，如今假生病的人太多了，“很多20歲剛出頭的年輕人就來申請糖尿病、高血壓，明知道是假的，但他們都帶著醫院開具的診斷證明，你也沒有辦法不給他鑒定。”

　　事實上，張筠身邊的朋友對於“生病”的渴望，來自徐州市原本為了惠民推出的一個專項補助——在普通醫保之外，罹患規定的門診特定項目和門診慢性（下稱門特和門慢）病患者的專項報銷額度。根據規定，江蘇省徐州市所有享有職工保險的在職和離退休人員，患有規定的門診特定項目和門診慢性病，可以憑藉自己的過往病史在指定醫院的鑒定後每年獲得1500到10000元不等的額外醫保補助。

　　在這份多達47個病種、三類慢性病和特定項目的審批表上，癌症患者放化療、糖尿病、高血壓、冠心病、支氣管哮喘、消化性潰瘍等眾多患病率較高的病種全部位列其中，而張筠在8月患的恰恰是消化性潰瘍。

　　住院帶來的額外醫保

　　但8月的徐州依然是難熬的炙熱，對於張筠來説，那個月的10日註定是難忘的一天。

　　在被胃痛煎熬了一週後，張筠終於忍不住在老伴的陪伴下走進了徐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沒想到的是，原以為簡單的胃病被醫生診斷為重度胃潰瘍，需要立刻住院治療。

　　這對於張筠來説，顯然有些難以接受，“畢竟之前也花了大小幾千塊錢吃中藥，結果居然一點效果都沒有”，儘管如此，在老伴的堅持下她還是選擇了住院，也就是這時，張筠第一次發現了醫保的益處。

　　“一個月後出院時，老伴結算時發現，累計12000元的手術住院治療費用，我們只付了2400塊錢。”張筠告訴記者，這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預算，甚至是個驚喜。因為之前生病買藥一直都是門診自付，從沒想到醫保能夠為她帶來這麼大的實惠。

　　也因此，當同病房的病友告訴她，出院後憑藉院方出具的診斷書、住院病歷以及彩超圖，可以申請辦理門診慢性病的補充醫療保險時，張筠記在了心裏。在去徐州市社保處詢問後，張筠發現原來自己罹患的消化性潰瘍居然屬於門診慢性病中的第二類，只要申請成功，每年可以獲得2000元的額外醫保補助，這就意味著，住了一次院，12000元的住院費用，張筠最終只付了400元。

　　所謂的門特門慢，是指符合住院條件，可以在門診治療且費用較高的疾病和項目，其中門診慢性病包括了34種常見慢性病，在補助待遇上分為三類，一類、二類、三類的慢性病補助額度分別為2500、2000、1500元。而屬於特定項目的惡性腫瘤放療化療一個統籌年度內單病種統籌基金最高的補助限額可達10000元。倘若同時患兩種病以上，在單病種的基礎上最高補助限額再增加3000元。

　　更令張筠意外的是，除了門特和門慢之外，參保人員符合規定的門診購藥費用還可以享受普通門診統籌的待遇。而且一經申請獲批，終身有效，每年不需要復診就可以持續領取這些錢。

　　於是，在徐州市社保處領取了審批表後，張筠開始了補助申請的過程。憑藉半年內的住院記錄以及完善的診斷説明和彩超，從申請到補助發放，張筠只用了不到一個半月，用她的話來説，“這2000塊錢就是從天而降的。”

　　實際上，《華夏時報》記者從徐州市社保處了解到，像張筠這樣短短一個半月就申請到門慢補助源於從2009年7月起的一份文件。根據規定，徐州市醫保中心為了減輕門特和門慢患者支付較高醫療費用的負擔，專門對於門特、門慢的申報受理、組織鑒定、待遇享受等流程進行了調整，讓申請變得更加容易。

　　調整後的流程一改過去一年只有每季度末可以申請的規定，要求全年的工作日都可以受理參保人員的門特門慢申請；而鑒定週期也從以往每季度組織一次調整至每月組織一次；同時，去除了公務員和非公務員在待遇享受上的差異化，補助的方式調整為實時補助方式，也就是刷卡自付的同時，醫保自動扣除門特門慢的補助費用。除此之外，醫保中心還取消了審批通過繁瑣的蓋章手續。

　　而在實際操作中，門特門慢是通過刷卡補助方式實現的，有系統自動按照比例計算補助，個人支付多少錢，醫保基金支付多少錢。一旦申請下來基本都能獲得1500到10000元不等的補助金額，患者到醫院進行門診或是買藥時，就可以直接通過醫保卡使用。

　　其中，門慢患者的門診補助設三擋起付標準：在職參保人員1000元、退休參保人員650元、建國前參加革命工作的老工人和70歲以上的參保人員500元。一年內的門診醫療費用在起付標準之內的不予補助，超出起付標準的按對應比例補助及最高補助限額實時補助。這就是説，在使用門慢的補助時，在職和退休人員分別按照50%和75%的比例刷卡，使用2000元的門慢補助，需要在刷卡滿650元以後，再按照每次25%的消費自付。而在職的人員則需要1000元以上，才能按比例用到補助的錢。

　　儘管如此，在張筠看來，這筆錢依然非常划算。“比如之前我在醫院刷卡購買一瓶大豆異黃酮，一瓶大約200塊錢，而現在有了補助的錢，相當於一瓶自己只需支付50元。”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申請獲批後，麻煩也隨之而來了。

　　一份病歷多人借用

　　10月，在張筠收到自己通過門慢鑒定的消息後，和她一起申請的鄭阿姨打來了電話。

　　今年6月，鄭阿姨曾因高血壓一度超過200/102而住院治療，同期被醫生檢查出患有糖尿病。也因此，在申請門慢時，鄭阿姨把高血壓和糖尿病都寫在了審批表上，但沒想到的是，在醫院進行鑒定時，由於住院醫生沒有將糖尿病寫在病歷上，鑒定沒有通過。

　　“當時醫生的説法是，要求我有病歷，不管是住院還是社區醫院開具的證明，讓我一個月以後再來。”鄭阿姨告訴記者，因為一旦申請沒有通過，再次申請就要等到下個月。但讓她擔心的是，“誰知道國家的政策什麼時候變，現在能申請上當然就現在申請了，畢竟申請下來以後每年都能拿到這筆錢。”

　　據了解，鄭阿姨和老伴目前的收入主要來自於退休金，儘管已經連續幾年上調養老金，但如今鄭阿姨每月也只有1200元，其中自己的高血壓和糖尿病每月就要支出幾百元，這也讓她倍感壓力。

　　著急的鄭阿姨隨後立刻去了社區醫院，也就是在那裏，她發現原來申請門特門慢並非所有人都必須患病。“和我一起檢查的兩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病，其中一個也就是偶爾血壓高。”鄭阿姨説，但是因為社區醫院本身人相對少，很多都是老鄰老戶，難免有個熟人，醫生顧及人情就會開個證明，畢竟誰也不想因為這個就輕易得罪人。

　　更令鄭阿姨驚訝的是，門慢的申請在他們看來非常容易，並不像鄭阿姨想的那樣複雜。“他們一説，我才意識到，可以借用別人的病歷去申請。”

　　但令記者疑惑的是，病歷如何“借用”呢？醫院的住院經歷、診斷證明以及彩超都是不可複製的，一旦鑒定很容易就能查出來。

　　但在鄭阿姨看來，“製造一個假病歷非常容易”，根據經驗，鑒定病歷的醫生大多都需要申請人提供一份完整的病歷或是醫生診斷説明、住院病歷和所需的片子等等，而由於住院病歷觀察等大多原件都保存在醫院，因此提供時往往都是複印件，“這就有了機會”，“假病歷”只需要拿著複印過的材料通過掃描儀蓋住原有的名字進行掃描，然後寫上自己的姓名、性別和年齡、單位再次複印就能輕易地製造。

　　而且和普通門診的診斷説明相比，住院病歷往往在鑒定通過時更有優先權。

　　“很明顯，半年內的住院病歷基本可以説明病情，和普通門診相比，住院顯得病情更加嚴重。”鄭阿姨表示，同時，這也省去了普通門診證明需要再次檢查的費用。“因為很多病種單憑診斷説明還不行，需要醫生開單子再檢查，比如高血壓檢測，醫院單一項測血壓、查眼底，就收費200多塊錢，如果當天你恰好血壓不高，不僅沒通過，錢也白花了。”通常情況下，只要醫生看過住院證明，然後要求留一份複印材料，基本這個申請就成了。

　　在徐州市社保處，一位已經成功申請了門慢的大爺向記者表示，申請門慢要麼有充足的證明，要麼醫院有熟人，這兩項都能保證你申請下來很容易，“而且通過的人數多少對於醫院來説沒有損失，畢竟這份錢是由醫保中心來付的。”

　　那麼對於病歷造假呢？大爺表示，有些病偽造起來非常容易，但對於高血壓這樣的病種因為要現場檢查可能不太現實。而實際上，張筠告訴記者，自己就親眼見過申請高血壓的患者，兩人同行。當申請人拿著一份貼著照片的申請表給醫生後，由醫生開具檢查單，此時開具的單子上並沒有照片，只有姓名，“因此只要找個高血壓的患者代替測血壓和眼底，基本就通過了”。

　　如此林林總總造假的病歷，難道鑒定單位就識別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