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錦：中速增長與巨大挑戰

　　劉世錦

　　“十二五”規劃有一條主線叫發展方式的轉變，我先講一個大的判斷，今後5—10年，經歷了30年高速增長的中國經濟，很可能會出現最重要的一次轉型。

　　中速增長期的挑戰

　　我國經濟正經歷從應對危機型增長向常規型增長的轉變，今年增長10%可能性很大，明年增長9%可能性也很大，但是中國經濟在今後一段時間將會面臨一些嚴重的挑戰。

　　第一個挑戰是經濟增長速度很可能在今後3—5年出現一定幅度的下調。中國經濟已經高速增長三十年了，從國際經驗來看，高速增長的經濟體20年是比較多的，30年比較少，40年幾乎沒有。我們最近對二戰以後增長比較快的三個國家日本、韓國和德國進行了一些分析，發現了一些規律性的東西。這三個國家都是在人均GDP（按照1990年的國際元計算）達到1萬美元多一點的時候，經濟增長速度開始下降的。中國按照同一個口徑來計算，到2010年，人均GDP會達到8000美元。

　　第二個挑戰是我們現在面臨要素成本的快速上升。一是勞動力成本在上升，現在勞動力供求關係發生了變化，不是局部性、階段性的，而是長期的；二是價格扭曲或者價格低估的那部分環境和資源成本最終要計入企業成本，這兩部分合起來最終造成企業成本上升。

　　第三個挑戰是過剩的流動性推動價格上漲。這次應對金融危機使國際國內注入了大量的流動性。最近美國啟動了第二輪的政策，通過增加流動性刺激美國國內的需求，現在美國還是通縮，但是這給新興國家帶來了很大的通脹壓力。所以，中國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將會面臨著持續的所謂外部輸入型的通脹壓力。

　　從國內來講，我們現在面臨的是兩個市場，一個是商品市場，一個是資産市場，包括我們的房地産市場，在這種情況下，過剩的流動性到什麼地方去？我認為這部分流動性主要是流向需求相對比較穩定但是勞動生産率提高比較慢、供給彈性比較差的物品，主要是具有不可再生、不可移動性，與土地資源關聯性比較高的物品——地底下的石油、鐵礦石、黃金，地上種的糧食，我們的房地産。

　　住房保障可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

　　房價要穩住，但是投資還要保持適度的增長，就要形成一個現階段適合我國國情的多層次的住房供給體系，現在我們提得比較多的是低收入階層住廉租房，中低收入階層住公共租賃房，中高收入階層買商品房。

　　保障性住房政府發揮主要作用，商品住房市場主導。但是現在講的保障性住房在整個投資中佔的比重還是比較低的，在10%以下，前幾年是5%左右。

　　我認為，在這個方面其實可以更多地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首先從政府來講，土地出讓收益能不能主要或者優先用於保障性住房的支持？這樣就會形成一種互補的機制。現在有些地方土地拍出很高的價格，土地收益拿來做保障性住房建設行不行？第二，吸引社會資金進入保障性住房建設領域，使之達到社會平均收益水平，政府資金主要用於彌補收益缺口。大量的社會資金也可以進入這個領域，但是社會資金是講究回報的，可以設置一個社會平均收益的水平，如果有缺口，政府的資金補這些缺口，不一定都靠政府。也就是政府的資金起到一個杠桿的作用，還是要發展用於支持保障性住房的多種多樣的金融工具和金融機構。

　　我來自於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但是都是講我個人的看法。

　　陳淮：哪一項政策該退出？

　　中國的房地産業還有沒有發展前景呢？我想也並不難回答。我們可以沒有疑義地説在未來5-10年或者更長一段時間，中國的房地産業仍然是全世界最大的市場，仍然是全世界需求增長速度最快的市場，仍然是全世界需求方的購買力增長速度最高的市場。

　　一方面，我們面對的最大挑戰是農民工進城的問題。中國的城鎮化率到現在才46.7%，1980年城鎮人口只有1.9億，這已經是不小的成就了，但這46.7%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偽城鎮人口，他們儘管統計為常住人口，但是在城鎮中既沒有穩定的就業，也沒有被福利資源均等化地覆蓋，更沒有固定的住所，這些人在6.2億城鎮人口中佔比超過四分之一，現在城鎮中農民工有1.49億人，城市化和城鎮化究竟誰滯後於誰？工業的發展已經迫切需要這麼多的勞動力了，他們的社會身份還是農民，恰好説明中國是城市化嚴重滯後於工業化。什麼時候我們沒有農民工這個詞彙了，我們城市化與工業化才真正走到平衡的程度。

　　另一方面，我們還得進一步完成大多數城鎮居民從脫困期向改善期的轉變。大多數城鎮居民已經住到滿足基本住房需求的房子裏，我們2009年末有130億平方米的城鎮住房資源，是20年前的6.5倍，但是這個水平人均也不過才20平方米出頭，戶均60平方米，1990年代六七十平方米可以做到三居室，能夠滿足多代人分室而居的條件，有廚房廁所，市政管網的支持，但是那個廁所只能叫廁所，不能叫衛生間，最多擱個馬桶。這僅僅是滿足基本住房需求，大多數居民正在向改善性需求過渡，要求臥室不是放下1.5米的床，而是能放下1.8米甚至2.2米的雙人床，衛生間有女主人化粧的地方，房間裏有一個多代人公共活動空間。

　　第三，我們要完成中國城市結構調整的發展任務。過去十年，由於歷史的原因，我們不得不把城市化的資源、政策過度集中于沿海特大城市，北京開奧運會，上海開世博會，廣州開亞運會，這些大的活動至少需要十年的準備時間，這個時代過了，今後十年，重點的二、三線城市，縣城和中心鎮的建設要快馬加鞭才行。

　　房地産業並非沒有危機和挑戰，大家經常問我政府的政策什麼時候退出，我説你問我這個問題就像問我警察叔叔，我什麼時候喝了酒就可以開車了一樣可笑，我們哪一項政策應該退出呢？利率仍然在25年來最低水平上，即便宏觀調控未來5—10年都非常有效，通脹率控制在3%—5%，今後5—10年，我們利率的水平持平于現在水平的機會連5%都不到，高於或者遠高於現在水平的機會可能要佔到95%。如果利率漲一倍會有多少人還不上月供大家知道嗎？我們很多人在過去三年沒有想過這個利率的風險，在還月供的支付能力上差不多是頂著嗓子眼買房，開發商也適應這樣的政策環境，今天房地産業就是不景氣，衰退了，恐怕未來的利率也會高於現在的水平，這沒什麼退出的問題。

　　過去10年、5年幾乎很少有開發商因為經營不善而死，大多數是卷款潛逃，違規佔地被查或者假按揭等問題，在過去10年裏，市場和市場的參與者主要是和政府在博弈，這並非是一個市場的正常狀態。下一個10年，我們進入到市場內部的企業競爭了，在一段時間內不斷有一些企業因為跟不上，不能適應相應的政策環境和市場環境而倒臺，這個市場才正常。別以為有一部分企業死掉，中國的房地産業就會垮，20年前，那些政府定點的家電企業至今活下來的，大概長虹是僅存的一家，曾經也火爆一時，這麼多的名牌家電企業死了，並沒有擋住中國成為一流的家電大國。這就是社會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