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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張東仁在阿拉善左旗的專賣店堆滿了曬乾待售的肉蓯蓉。從牧區收來新鮮貨,曬乾後銷往沿海大城市,至於本地人,在這漫天黃沙裏,長的比肉蓯蓉還歡實,哪兒需要什麼味甘無毒的那塊根莖
自家産的論斤賣:牧區來的婦女正在清晨的鎮上兜售肉蓯蓉
露出地表的部分,肉蓯蓉比鎖陽要高大。
宿主梭梭生命力已經足夠頑強,而寄生於梭梭根部的肉蓯蓉則被認為吸收了大地精華,中醫認為是補腎上品。
撰文:七格
攝影:肖詩白 孫志軍
插圖:任超
象形
信步在鎖陽城內城和外城周圍,路上不時是羊糞蛋以及驢糞塊,偶爾也有黃羊幹糞和它們的蹄印。太陽直射在這片荒涼的地方,像是在製造曝光過度的效果,讓你不得不瞇起眼睛。
鎖陽這種壯陽植物,就長在這片地方。據説當年薛仁貴被困於此時,就是靠鎖陽充饑。那麼多兵士要以它為食,想來數量一定比現在多出許多。不似如今,你得仔細轉悠,才能在幹得發白的土塊之間發現它們。
鎖陽跟傳説中靈芝的最大區別,就是靈芝似乎很有智慧,尤其是傳説中的千年靈芝,總是長在人力難以企及需要鋌而走險的地方,比如懸崖峭壁之間,高不可攀,採摘者不歷經千險九死一生,便無法靠近它們。白娘子曾為了盜取這樣的仙草,還和看守靈芝的鶴童發生了格鬥。但鎖陽,卻是傻乎乎得頂出土塊,深紅色的圓頭,渾噩懵懂,在烈日下除了召喚來辛勤的蒼蠅,也輕易招來要挖出它們去售賣、贈送、把玩或自用的人們。
所幸的是,一枝新鮮的鎖陽,前些年瓜州這邊的收購價也就是30元左右一斤,倘若有一天,它們漲到一斤300元,那麼,這些野生鎖陽將會以更快的速度被挖個乾淨。
但30元也是錢,所以鄉間的野生鎖陽,越來越少見,如今這鎖陽城下的鎖陽,已經被禁止採挖,盜採者要是被抓,將會被罰款500元。
“那要是沒挖到呢?”我問園區管理員。
“ 那也不管, 反正看見你挖了, 就至少500。”
實際上這也有些矛盾,因為鎖陽即便不挖,它也會在開花結果後自行萎縮,合理的做法是保持一定的採挖數量,既讓它們有繁衍後代的可能,也讓農民有採挖的權利。這些方面,內蒙古阿拉善地區做得比較得體:每個牧場都分配到牧民家庭,越往北地盤就越大,幾十平方公里內不能放牧,但牧區內産出的鎖陽以及肉蓯蓉等,都屬於該牧民家庭財産。這樣,牧民自己會管理採挖行為,並會自覺保護這片土地,不任由他人胡採亂挖。
我的嚮導陳強並不滿足這些被發現的單頭或雙頭鎖陽,他一心要找一個更多頭的,多子多福,所有意味著多的東西,在傳統生殖崇拜裏,都是好的。
終於,在一個滑沙斜坡處,一叢多頭鎖陽被他發現了。但是,還是晚了一步,已經有同行的兩個遊客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然而我的三腳架和相機還是完成了對它的圓滿記錄。
直射陽光下,它就像玩具一樣,天真無邪地立在那兒,絲毫不知道因為它形狀絕類男陽,將隨時有可能離開大地。
懂行的,將只挖掘到根部以上,但保留宿主和它連接的根部,這樣今後它還能長出新的鎖陽。不懂行的,滿不在乎,就連鍋端。
拍完照,我長久注視著它:頂部圓融融的,表面好似水分都被吸收殆盡的楊梅,一片片褐色的小葉鱗片均勻密布全身,又幹又脆,有些突觸部分開了極小的紅花。傳説若在寒冬三九天,周圍的雪水會被它的陽氣融解,這時若被挖出,將是最補的藥材。後來,我在阿拉善左旗的張東仁那裏,看到了曬乾的三九三鎖陽,被隨意裝在一個編織袋裏,仿佛那不是外面紛紛颺颺傳聞中珍貴無比的三九三,而是一堆農民做飯時塞入灶膛引火用的小木頭疙瘩。的確,在張東仁眼裏,這些曬乾的三九三就是一堆忘記處理掉的垃圾,因為裏面的細胞組織在三九嚴寒日子裏凍出了冰渣,留在地裏還好,來年春天能自行消融。一旦挖出來曬乾,冰渣就會刺破細胞壁,剖開來跟凍豆腐似的。所以他們一般都生吃三九三的鎖陽,但從來不拿出去賣,外面賣的那些號稱三九三的鎖陽,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一文不值。我掰開了三九三的鎖陽,它的橫截面上密布蜂巢般的小孔,就像是一段被白蟻蛀得很厲害的幹木……
依依不捨離開鎖陽城下這一叢迷人的鎖陽之前,看著它在碎石細沙間,讓熱烈的陽光灼曬。這是一片傾斜度極大的沙地,旁邊殘垣斷壁,淡黃褐色的夯土墻,毫無心機地矗立在藍天之下。當年在此叱吒風雲的勇士們都已遠去,白雲千載,但我聽不到李憑的箜篌,只是這叢鎖陽,讓我平生臨別憐惜之意。
走出很遠,陳強猛吸口煙,説這個時候,它應該已經被剛才那兩個看到它的遊客挖走了。我這才想起那兩個兀鷹般蹲在旁邊巨型土丘上,久久不肯離去的身影。
如果直接以藥理學來證明,鎖陽根本沒有壯陽功能,又能怎樣呢?兀鷹會因此而飛走麼?
很久以前,虎骨就被證明過跟壯陽無關了。華南虎不照樣消失了?東北虎不還是在圈養中?甚至有人斥鉅資,人工養殖東北虎,希望等禁令一開,就能靠銷售虎骨虎鞭賺錢。
也許,人只要一天陽根不消失,世界就一天不安寧。
南岔鄉在甘肅省瓜州縣西南方向,那裏有一個叫八工村的地方,二十歲出頭的陳強就住在那兒。八工村很乾淨,進村的時候,一些村民還在打掃街面,這裡的人以自家門前有臟物為恥,這一點,江南一帶號稱魚米之鄉的村莊,以及鄂湘等地,都遠遠不及。
從南岔鄉出發,驅車直往老師兔去尋找野生鎖陽。由於鎖陽已經成為當地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項目,所以能挖到鎖陽的地方,大多已經被相應的企業圈起來,能任人挖到鎖陽的地方,實在是少之又少。其實,老師兔也屬於保護區,不提倡去挖掘,只是這裡的保護目前還很不到位,畢竟挖鎖陽是這裡的傳統生活方式。
所以不少人依舊會帶著小鏟子去老師兔等地方勤勞致富。平時季節,濕鎖陽一斤七八塊錢,冬天三九三時的鎖陽則可幾十元一斤。陳強説,這樣下去,不出兩年,鎖陽就很可能挖不到了。
一小時後,我們拎著鏟子,在戈壁灘上努力尋找。果然,那裏的不少地方,一個個空坑,昭示著這裡的鎖陽已被挖去。放眼望去,一叢叢馬刺、白刺、芨芨草、紅柳、六苦草,生死參差,枯榮並存,但伴生的鎖陽,卻蹤跡不見。
站到高處的烽燧遺址上,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風獵獵刮過,雲將光線弄得忽明忽暗,仿佛從洪荒太古到信息時代,也就彈指間。
老師兔地方很大,但我相信陳強會找到,因為他父親指點過他。他父親並沒有陪同我們,而是依舊一個人在棉花田裏分秧。那片棉花田在種棉區的另一頭,後來去田裏看望他父親時,田埂兩邊的農民正伏地分秧。陳強並不參與這些農活,他在新疆昌吉市工作,和媽媽、弟弟一起經營智慧水錶的生意,遇到農忙,陳強解決家裏人手不夠的方法,就是從外面雇短工來幫忙。短工如今素質也有所下降,要是東家給的飯菜不合口味,就直接倒一邊給你看,陳強的回應是不做聲,回去重做一頓飯,再度送上……
忽然,陳強高叫我們過去。
在一條溝壑下面,溪水旁邊,兩根鎖陽安靜地突破幹土,似乎時光在此打了幾個轉後,決定停止,任憑旁邊的溪水毫無知覺地淌過。
連鏟帶挖,不多時,這根鎖陽就完全暴露在我們面前。現在,它只有根部還和宿主植物相連,只要陳強伸手去輕輕一掰,它就將失去和宿主這一生的聯絡。
比物象形,這種原始思維方式依舊深深影響著我,儘管我熟知數理邏輯那一套儀式,並對科學主義左右手互搏的拆解招數心知肚明,但此時此景,我還是忍不住移情。因為這叢鎖陽不僅是可愛的,也是跟人體器官極度形似的。如果説,吃啥補啥的邏輯起點之一,就是吃的目標和補的對象在外形上要相似,那麼,即便最沒有想象力的人,也會知道該做些什麼。這是一根了不起的倣真度極高的野生情趣玩具,我相信它要是洗乾淨放淘寶網上一定會引來不少人的驚呼,它太逼真了,甚至連冠狀溝都能尋見。在那一刻,我不是很想吃掉它,而是很想崇拜它。
陳強老練地將這根鎖陽採到了手。他找了一段乾枯紅柳枝,劈去鎖陽的外皮,若用金屬,鎖陽表面會迅速發生化學反應,氧化變黑。
陳強切了一塊遞過來,我放進嘴裏慢慢咀嚼,水分很足,但很不幸味道糟糕,足量的澀感迫使我差點全吐出來,等我嚼完吐渣,整個口腔已經澀得沒有感覺。
南岔鄉的一位大叔説,有些地方的鎖陽就是澀,但有些地方的,味道就不錯,到了冬天,還會有點甜。不過他們基本不生吃,而是曬乾了切片,然後在冷天泡茶喝,特別適合胃寒者飲用。至於拿鎖陽泡酒,做咖啡,那是後來企業做的事。一壺鎖陽茶,才是當地人的習慣。加一撮茶葉,放一點枸杞,幾片鎖陽,開水泡了,喝起來稍微有些鹹,因為這裡的水質偏鹼。
後來,我在內蒙古張東仁家裏,吃到了用鎖陽粉、麵粉以及白糖混合,油炸出來的鎖陽餅。深褐色,一股淡淡的藥味,張東仁抱歉説鎖陽粉放多了,其實他不知道,我巴不得一點兒麵粉都不要放。至於現在這根挖起來的鎖陽,陳強給了司機李師傅,他也是這個地方的人,但一輩子沒來過老師兔,也沒挖過鎖陽。
回到村上,南岔鄉所有的勞動力,還在田間忙碌。現在是揀棉秧苗的農忙時間,這活必須最近幾天干完。那些棉秧,好幾叢長在一起,棉農得留下最茁壯的一根,其餘的全拔去,任其在田間曬乾。
根本沒有人會有閒工夫去挖鎖陽,他們要一直忙到晚上7點。
陳強做飯,廚藝不錯,年輕的農民,乾淨的豬肉,松嫩的雞蛋,新鮮的番茄,以及廚房門口那一片地磚幽暗的反光。
飯後,村外閒聊。父子兩人同時抽起了煙。月亮靜靜高挂在穿天白楊之上,下面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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