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者説]馮春紅：一個農民工的股市沉浮

原標題：

　　今天的《投資者説》來關注一位農民投資者的故事，他靠著自己的勞動收入在城市中買了房子。為付房貸，妻子積勞成疾，為了省錢孤身一人到鄉下看病。而這血汗錢換來的房子，卻在幾個月間幾乎被虧了個精光。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這個就是我現在租的房子，我把那邊房子賣了以後一直租在這邊。上次就是想把房子賣完以後，就住這邊哪一天能夠東山再起。

　　這是蘇州一處平常的出租屋，床墊下建築工地用的多合板、電腦前木頭余料裝釘的小板凳…在這個不足20平米的出租屋中，馮春紅和妻子已經住了7年。原本已經在蘇州買了自己的房子，但就是因為股票，他又回到了原點。中國的農民工人數超過2億，僅建築工人就佔4000多萬，江蘇淮安花尖村的馮春紅也曾是其中的一員。1997年，背著2萬多元的債務，馮春紅和妻子兩手空空，踏上了進城打工的路。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特別想掙錢，因為窮怕了你知道吧。那一車得八百多斤，她就九十斤的人就推得動，你知道那什麼感覺嗎？我看到她在上坡的時候，她人的腳在滑，車子不走的那種感覺，沒人幫她。因為我在七八層樓上面，我下去她早就推好了。但是就是那個過程當中，那個輪子一寸一寸往前，她一步一步往前，腿在抖，那種感覺真讓人心疼。

　　建築工地上，男工人搭架子、搬樓板、砌墻…女工人和水泥、推送建築材料…就這樣，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雪，馮春紅夫妻二人在3年後，連掙帶省地還完了債務。馮春紅終於松了一口氣，但當他在高高的建築層上汗流浹背，看到對面高樓中的景象時，他下決心要改變生活，要進大公司上班。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看看人家對面落地玻璃裏面的那些人，人家的命怎麼那麼好。打開電腦，旁邊擺著不知道是茶還是咖啡，反正是個杯子，然後這樣叉著個腰，也不知道聊什麼。反正就跟電視裏的高端商務人士一樣，我這輩子做夢也想不到。

　　馮春紅開始一邊掙錢、一邊和師傅學技術，不停地留意招工信息。2006年，他和妻子拿著用血汗換來的存款和從老家東拼西湊借的10多萬元，付了在蘇州一套新房的首付。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隔三差五去看我那個房子。因為我交了首付是期房，它從打基地開始一直到我那層，我知道我哪一層哪一間的。所以我老是跟師傅提意見，我説這個你得弄好一點。師傅説你是行家，我説我跟你是一樣的，他説那你怎麼買得起呢？我説我們也是像你們一樣慢慢走起來。

　　買完房子，馮春紅更加拼命地學習、掙錢。2006年底，憑著嫻熟的技術和吃苦耐勞的精神，馮春紅進入了現在的公司。進入公司不久他就注意到，同事們經常議論著一個叫做“股票”的東西。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很賺錢，而且人家説得真的是眉飛色舞，賺了一倍多。怎麼能賺這麼多？比如十年的積蓄，假如在一年之內翻一倍，那不得了的錢，相當於它幫我賺十年的錢。腦子裏立馬就想起來，這種賺錢我為什麼不能學，我趕緊要學。然後就跟我老婆説，我們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也不多，才一萬六。

　　從工地上的農民工到公司裏的大師傅，馮春紅和妻子都相信“天道酬勤”。那麼別人能賺錢，他們肯定也可以。2008年，馮春紅拿著攢了小半年的存款進了股市。他開始看報紙、看電視、加入各種討論股票的QQ群。當聽到神火股份有大資金量關注時，他一股腦地將一萬六千塊錢全部買了進去，但接踵而至的卻是一路虧損。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聽！就聽人家的！真的是自己一點都不懂，然後就聽他的。我的錢幾乎沒了。

　　記者：一萬六就都沒有了？

　　對，相當於我幾個月白白替股市打工了。

　　上證指數自2007年創下6124點的高點後便一路下跌,截至2008年10月31日，上證指數下跌了72.8%，最低見到1664點。不是説見底了嗎？不是説反彈了嗎？面對幾乎虧完的賬戶，馮春紅苦思不得其解。股票虧損，房貸卻如期而至，本就瘦弱的妻子選擇了沉默，然後不停地加班。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心裏感覺到不是事。老婆越沉默，她幹的工作就越多，我也越累。後來我説我可能買錯了，人家4000多點在往下跌的時候，我在買入，人家到了1600多點的時候，我正好沒錢了。

　　賣房炒股虧七成 十幾年血汗錢所剩無幾

　　2008年10月底，上證指數跌到了1664點後開始反彈。馮春紅同事們的股票這個翻倍了、那個漲停了……都在賺錢。眼睜睜看著大盤漲上去，馮春紅卻沒有了補倉的資金。這時，他想到了僅有的資産——還在還房貸的房子。

　　上證指數從2008年11月初一路上漲至2009年8月的3478點，隨後開始震蕩。但馮春紅認為，自己已經有了一年多的經驗，此時的震蕩只是暫時的波動。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只是在上下波動。或許另一個牛市又來了呢！我當時感覺就是這樣。因為畢竟翻倍了，從1600到3300、3400的時候，你已經感覺它在翻倍了。我就這樣想，把房子賣了，雖然説裏面只是個首付的錢，但是我可以賺兩個首付的錢。因為我覺得我在房子已經賺到了，房價也漲起來了。我覺得我可以把錢拿出來放到股票上，可以賺得更多。

　　那時隨著全國房價的一路上漲，馮春紅在蘇州買的房子也從2006年每平2300元的價格，漲到了2010年每平4000多元。雖然曾多次動過賣房的念頭，但這次馮春紅下了狠心。此時妻子由於連續加班積勞成疾，為了省錢，她孤身一人回到鄉下住院；小孩也逐漸長大，開始上學。馮春紅覺得已經沒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2010年2月8日，他賣掉了房子。還完房貸和銀行的利息後，還剩二十萬，抱著必勝的信念，馮春紅一頭扎進了股市。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結果我錯了，我確定我錯了，然後就買了那個(神火股份)。因為人好像有個戀舊的情結，其實在股票裏是不能戀舊的，有的時候這個是很致命的。神火股份一直往下跌，一直往下跌，跌到最後大概只有幾塊錢，虧了大概70%。

　　那段時間，馮春紅的股票一天可以賠上一年的工資，有時也可以掙半個房子的首付，馮春紅徘徊在希望和絕望之間。一邊不停地投入工資結余，一邊面臨著賬戶的持續虧損。最終，馮春紅絕望了，他把自己鎖在家中，不吃不喝地對著電腦，手機響了又響都沒注意到。遠在鄉下看病的妻子察覺到不對勁，匆匆趕來，聽到的卻是“房子沒了、十幾年的血汗錢都輸了”。

　　馮春紅妻子:他看病哪舍得給我錢，給我兩千塊錢，我自己捨不得用，都給他媽媽爸爸一千塊錢，我只有一千塊錢。我錢都是借的，每一次小孩要買東西，我都捨不得花一分錢，我們生活真的很不容易。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兩個人一年能節省下來的錢才一萬，我一下子虧了近二十萬的百分之七八十，百分之七十多一點點，那就相當於我虧了十幾年的兩個人的血汗錢。

　　馮春紅的妻子認為丈夫在生活中絕對不是賭博的人，但為何在股票市場中就變得如此瘋狂呢？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她無法相信，讓丈夫去營業部將對賬單打出來。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這個就是當初我們虧損的對賬單，就是我老婆讓我打印出來。從我們最初開始二十萬到十八萬，最後到這邊的時候已經變成十一萬了。這就真的是十一萬。

　　四張單子，四個月我就虧掉了一半左右，百分之四五十沒了，因為二十萬虧到十一萬。

　　妻子：當時我不相信，他上了一夜的班。

　　我上了一夜的班，她不讓我休息，又讓我去打單子。我瞌睡得就去把這個單子給打過來，到市區的。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

　　我老婆就一邊看著，她就在慢慢地説我。她説，你怎麼一點都不心疼錢？你哪怕不心疼錢，你也心疼心疼我。你看我這個身體，以前還能幫你鏟鏟沙子、鏟鏟石子。我現在這個身體，我怎麼辦？我們以後怎麼辦？我們家小孩子怎麼辦？

　　記者注意到，在對賬單上面，寫寫畫畫的有很多標記。馮春紅告訴記者，這是僅有小學文化的妻子寫的。由於不相信丈夫把房子賠完了，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核實對賬單上的數字。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都是往上漲，星期二漲，早上漲了3.44。每一筆她都是這樣算出來，幾乎把我所有的錢都算出來，的確是虧了那麼多。關鍵是不敢相信，所以即使人家打出來了，她還要自己再算一遍，其實算的都是血汗錢。誰願意這樣算呢？因為你這樣算，就相當於扒自己的肉體跟血汗。

　　投資格力電器迎轉機 五年五倍成正果

　　一次押上全部家當的投機失敗，馮春紅就這樣將自己和妻子用十多年血汗換來的房子虧掉了。而手中僅剩的5萬塊，還是當初和親戚借的房子的首付款。也就是説，他們現在一無所有了。那麼接下來馮春紅和妻子又該怎樣面對生活和投資呢？

　　馮春紅認為炒股是他喜歡的事，只是之前的方法不對。此外，他還發現，神火股份2008年12月前複權價格最低3元左右，如果持股不動，2009年12月神火股份前複權價格最高近17元，一年至少可以漲5倍。但是畢竟是自己將房子輸掉了，所以無法開口。

　　馮春紅妻子:我也不放棄，我哪怕是五萬還是兩千，我還是不認同，我還是不出來，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就上班有一點資金，只要我做事有一點資金還是不認同。後來我説我不能上班，但是我就看看股票，必須要通過我同意你才能動，我不同意不給你動。我説我就是抓這個五萬的本。

　　由於妻子堅持要監督他的投資，馮春紅給妻子開了一個股票賬戶，並把剩餘的五萬多元都放了進去。而自己的賬戶還在用每個月的工資結余繼續追漲殺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馮春紅在書店看到了一本叫《滾雪球》的投資書籍，他被巴菲特的財富故事嚇了一跳，但由於學歷較低，書中很多專有名詞都不理解，所以他將書買了回去。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因為我只有初中文化，我哪知道什麼複利。就從那邊有時候不懂的東西從百度上查。因為學得很慢很慢，開始特別慢。每一詞不懂，市盈率不懂查，市凈率不懂查，複利不懂查，慢慢查出來，有心得。最深刻的就是買一家公司的股票，等於買一家公司份額的多少分之一。相當於買公司就是買股票的意思。第二，你要有安全邊際，就是你什麼時候都不能虧損。所以後來我看了他這個書以後，我就想到了，要不我買一本他老師的，果然還有。就是像這一本書，像這一頁有以前做過的一些筆記，比如像凈資産每年增長，低估價格，實際價格，合理價格，就分三種價格。而不像以前就只看股票價格，現在我連股票價格都不看，我只看價值。

　　馮春紅開始廢寢忘食的看價值投資的資料，從巴菲特到彼得·林奇…家裏的書越堆越多。但炎炎夏日，酷暑難耐，為了能更好地學習，馮春紅決定去買臺空調。巧合的是，他的命運也就從這臺保留至今的空調開始改變了。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

　　因為我們第一次買了一個格力空調，對格力空調感覺還不錯，我想深入了解一下。董明珠她既然是董事長，我們就從她兩本書開始。第一本書，這本書比較舊一點，先買的，寫的《耀眼的明珠》之二。從這裡面可以看到她的魄力、能力、執行力，都可以看到。再從數據上可以看到財務報表靚麗，所以我們堅定了信心。

　　2012年8月，馮春紅用妻子的賬戶以每股19元左右的價格買了格力電器，隨後便一直關注。2015年11月，馮春紅聽安徽合肥的朋友説，合肥的格力賣場人山人海，他抱著好奇的心態趕往了合肥。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賣得真好，那個地方人山人海，那個大場地應該是一個格力的倉庫，全是格力的東西。我們在裏面其實不買，我們就在看。説實話，沒見過有這麼多人同時在買同一個産品。以至於我從江蘇都能聽到這個事，特地趕過去看，我都不信。後看完這麼多人，我更加堅定了我持有的信念。

　　記者：後邊又加倉？

　　嘉賓：加倉。

　　2015年11月，從合肥回到蘇州後，馮春紅立馬將剩餘的資金都買了格力電器，合計持有八成倉位。截至目前，馮春紅和妻子已經持有了近五年的格力電器。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我們買的時候才十九，加上分紅送股再買，成本就六七塊錢。這個股票給我賺了很多，真要感謝董明珠。

　　記者：這個感受怎麼樣？

　　特爽，因為錢回來了，我又能掙到錢，至少我們把以前的債務還掉了，又可以讓我老婆很開心。至少咱們現在房子沒有買，但是有希望。

　　馮春紅在談到自己持有格力電器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它的公司負債較少。因為自己曾經飽受債務的壓力，所以他認為公司也和人一樣，負債高的公司應謹慎選擇。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就像我當初一樣，我低著頭，眼裏看到的就是我的債務。所以後來做投資的時候，我一旦看到哪個公司負債率高，我的腦子裏立馬就繃起了一根弦。我當初負債率很高的時候，你得先把人家債還了是吧？公司可能有發展的需求，會適當負一點債，但是不可能一直負債運行，那不現實。

　　馮春紅原本對價值投資是半信半疑，但是照這個方法妻子的賬戶年年翻倍。再看看自己高拋低吸操作的賬戶，卻一直在虧損。馮春紅徹底被折服了。2015年8月，他還是憑著基本面分析的方法，用自己的賬戶以每股55元左右的價格買了洋河股份。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我們也是江蘇人，看家鄉的人在喝酒的時候，一般也會選擇海之藍，一般都是喝這個酒。在農村請客送禮，婚喪嫁娶都是喝這個酒。到上海我姐姐她們那邊去，看到大屏幕上面，人家打的廣告都是海之藍，一個女人穿著藍色的裙子，很有印象。當初已經會研究股票了，而且它的股票市盈率才十倍多一點，但是它的賺錢能力，就凈資産收益率居然是二十多。這個就是彼得·林奇説的PEG必須0.5，它賺錢能力也就是它的一倍。後來我就形成了自己的理念，一塊錢的東西五毛錢買，至少有個安全墊在這裡。你跌到五毛，那好我就正好五毛。你給我漲到一塊，那我賺翻倍。如果説我還不賣，你公司繼續往上增長的時候，那你到兩塊就更好了，我賺得更多。

　　2017年7月27日，馮春紅以每股85元的價格將洋河股份賣掉，兩年時間收益超五成。隨著投資理念的轉變，馮春紅的收益逐步增長，妻子的身體也在日漸好轉。馮春紅告訴記者，現在夫妻兩人每天就是開開心心的討論一下股票，然後計劃著實現妻子此前未完成的夢。

　　馮春紅  江蘇蘇州投資者

　　妻子：房子買肯定是買，計劃近兩年肯定要買。

　　因為小孩也大了，我也想給她一個家，這個終於要萌發的夢想，結果整整遲到了快十年。

　　編 後

　　馮春紅的投資經歷一波三折、驚心動魄。這裡需要提醒的是，別人投資故事可以學習，切勿簡單模倣。（記者：岳一凡  攝像：蘇照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