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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兆壽(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教授)
猶記大學畢業那年的6月21日,我在半屋子月光與微醺中給一屋子朋友彈唱吉他,背誦詩歌。當月光剩下最後一抹時,我才結束表演。我和他們都非常興奮,甚至感動,久久難以入眠。
其間,一位新疆同學遞給我一張紙條説:“上面有我的地址,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生死之交,你發表詩歌后,一定要寄給我,我發表詩歌后也一定寄給你。”我才知道他是一位詩人。我説:“好。”於是,在月光下我也寫下我的地址。我激動地擁抱了他,走出了那個一生都難忘的宿舍。
第二年的那一天,我們彼此都爽了約,未曾把詩歌寄給對方。很多年的6月21日,我都莫名地激動又傷感。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很亮。《詩經》中的月光,李白的月光,灼灼其華,生出無限愁緒。
前幾天,我忽然翻開萬年曆,查了一下那一年的日曆。我有些吃驚,原來那一天是夏至日,農曆五月二十一。是的,那時的月亮很晚才會升起,子夜時最亮。
前不久,我去甘肅慶陽探察岐黃文化,感受頗深。據説,慶陽一帶是黃帝與岐伯對話而生成《黃帝內經》的地方。那裏也是周文化的發祥地,是農耕文化的起源之一。在那裏,我體會到中國一個古老的哲學要旨:道法自然。一切都以自然為師。整部《黃帝內經》就是教人如何認識天地之道,調理陰陽,遵循守道。
當我站在高高的周祖陵上,瞭望無窮的黃土原時,我又一次想到了兩人的這番對話。岐伯説,一般的人不懂得陰陽之道,常常不節制,暴飲暴食,縱欲無度,且不能調理自己的情志,悲喜往往過度,便使生命早早地衰老了。但有智慧的人要進一步探究天地陰陽變化的規律,既順應自然,又能有節制地調養,所以就可以逍遙自在,與道同遊,與日月共老。
“節制”一詞的“節”也很有意思,它是古人師法自然的造字。因為竹子的身子每長一段就會有一個關口要過,於是把這個生命的關口叫節。應用於人的生命,是説生命也有很多關口,這就是陰陽變化的節氣。
夏至這個概念是我們的祖先發明的。據資料顯示,早在公元前7世紀,也就是周代的時候,中國人就採用土圭測日影,確定了夏至。現代科學進一步證明,這一天,太陽直射到地面的位置到達一年的最北端,北半球的白晝達到全年最長,且越往北白晝越長。如海南海口這天的日長約13小時多一點,杭州市為14小時,北京約15小時,而黑龍江的漠河則可達17小時以上。當然,現在我們知道了,地球很大,中國在北半球,所以夏至這個概念適合於中國人自己。周代時,中國的中心還在陜西、河南一帶,確定這個日子的地方大概也在那裏。
既然現代科學證明了夏至這一天的科學性,夏至的概念就應當為我們所倡揚,道法自然的觀念也應當為我們現代人所認識、所遵守、所傳承。比如,立春的那一天,你會感到風吹在人臉上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清明節,天南地北多會“雨紛紛”。當代作家張承志寫過一篇《天道立秋》,講的是北京偌大的城市也能在立秋這一天感到天地的分野。中國人將一年分為十二個月,五天稱為一候,三候為一氣,一年便有七十二候,二十四個節氣。仔細體味,其中自有玄妙。
從一定意義上講,這也是中國人所講的天道,而夏至便是天道的彰顯。古人説,夏至這一天是陽氣達到鼎盛的時刻,所以,同時一陰生成。從卦象上看,就是天風姤卦。從氣候上看,這一天就是一年陰陽變化最大的分界線。從這一天開始,萬物從極盛開始轉向成熟並衰老。
從天地大道到生命中的至微小節,都浸透著中國古人的曆法智慧。到了快知天命的時候,我才懂得了一點點古人的智慧,體會到一點點天地的玄理。於是,我便可以解釋25年前那個夏至日的一些玄妙了。那一天子夜,是天地生命交替的時刻,陽氣仍然最盛,陽為火,火在心,所以我們難以入眠。灼灼月華之下,我們都得以宣泄。只是我們不知節制,不知生命已經過渡到另一個時候。
《光明日報》( 2017年06月21日 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