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臨開機去的《天高地厚》劇組。在那之前,我已經看過了《天高地厚》的小説原著和劇本,對於鮑真這個角色,説實在的,我心裏有看法。
鮑真是一個新型的農民,無論是在原小説還是在電視劇中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是,看完劇本,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鮑真除了風風火火地為村裏人排憂解難之外,怎麼也看不出她到底可愛在什麼地方。可是,我因為檔期問題,導演在北京準備劇本的時候,我一直在外地拍著別的戲,根本沒有時間與導演就鮑真的人物性格交換意見。可我又不甘心就這樣糊裏糊塗地演,沒辦法,我只好在電話裏大概説了説我的感覺。因為是在電話裏,又很難一下子就説清楚。沈好放導演一邊聽我在電話裏拐彎抹角地説鮑真長鮑真短的,一邊:“嗯,嗯……”地聽著,直到電話快結束時,他説:“行,我知道了。你什麼時候進組呀?快開機了!”聽口氣,好像對我的看法有意見。
我是帶著不安去的劇組。
那是八月的一個中午,我和另外幾位演員提著行李,一路汽車火車飛機的,紛紛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了《天高地厚》外景拍攝地,河南新鄉的輝縣。因為劇組下午就要舉行開機儀式,從全國各地又來了很多記者,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的領導,中央,省,地,縣的領導全都到了。沈導即是導演又是製片人,一進招待所的大門,就看見他上上下下地一通忙,看見我來了,他大聲地打著招呼:“朱媛媛,來啦,快放下行李,把侯勇找來,帶上劇本到我屋裏等著。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們説!”話音沒落,他就沒影了。
沈導説有重要的事,是什麼事呢?
我很快找到了侯勇,他在《天高地厚》中扮演梁雙牙,和我演一對,我們倆之間的對手戲特別多。
一會兒,沈導就來了,樓道裏,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堆人問這問那的,甚至還有找他簽字報帳的,都快亂成一鍋粥了。只見沈導把眾人推開,又回身關上門,自己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來就説:“明天就要開機了,拍攝計劃你們也看了吧,上來就有你們的重場戲,今天下午開機儀式,晚上全劇組動員,已經沒有時間了,所以,我必須趁現在,和你們倆人溝通一下……”
在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裏,沈導非常有準備地拿出了他新改寫的片斷和對劇本進行增刪的説明,並且一、二、三、四、五……哪一集、哪一場應該怎樣改動,那一段臺詞應該怎樣處理,正面説還是反面説,對哪一層人物關係應該怎樣把握,應該恨還是應該愛,他一條條地説,我和侯勇一條條地記,邊説邊記,邊説邊議,還興奮地討論起來。
最後,沈導説:“朱媛媛提出來的想法很重要,鮑真這個人物一定要可愛,不能只寫成女強人,但是一直沒時間見到你們倆,只好利用這點時間來談了,你們先回去消化一下,無論是有什麼想法,咱們再隨時交流。”
其實,在這短短的一個小時裏,沈導幾乎把我想到的,當初在電話裏説過的,還有我沒想到沒説過的,凡是有關鮑真的問題全都説遍了,在他的改動之下,鮑真從一個完美得近乎英雄的女強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在愛情上一波三折,內心世界又非常豐富的農村姑娘,變得可愛了。
尊重演員的想法,尊重演員的創作,這就是沈好放導演的一貫作風。可以説,我是在放下行李之後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裏,就把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接下來,就該傾心投入到創作之中了。
記得有一天,是拍我和梁雙牙的戲,劇本提示是鮑真深夜到玉米地,找正在護秋的梁雙牙商量結婚時如何在村裏請客的事,可是到現場一看,除了玉米就是玉米,一片片的玉米齊刷刷地站在月色中。一大段臺詞難道就站在玉米桿旁邊説嗎?我和侯勇都提不起精神來,沈導也覺得很難讓演員有所發揮了,但他又不甘心,只是愣愣的看著玉米,一時間,現場的氣氛黯淡下來,初秋的玉米地裏又悶又熱,加上拍了一天的戲,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已經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沈導和我們一起坐在玉米地邊上,一會站起來獨自到安靜的地方想,一會又轉回來説:“這樣吧,你們先把戲走一遍……”剛一説出口又覺得這樣要求演員缺少生活依據,很牽強,自己就給否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再不決定下來,今天的拍攝任務就完不成了……
我知道這時沈導的壓力很大,但他又不願意湊合,記得在拍《九九歸一》時,每天一大早,他就第一個來到拍攝現場,拿著劇本,把當天要拍的戲一場場地看,一場場地走好調度,仿佛他一個人就把當天要拍的戲全都演了一遍。可這次不一樣,農村戲,場景太多太散,根本不可能把每一天的拍攝場景都看過。怎麼辦呀!我急得在一旁嘆氣。
正在這時,我看見侯勇身上爬著一隻小蝸牛,就順手拿下來玩,一邊玩一邊念叨戲裏的臺詞:“雙牙,你説,等咱們結婚了,就一起去走大平原好不好呀?”
沈導看著我,突然高興起來,連聲説:“太好了,就這樣演!”
本來倆人在玉米地裏只能幹坐著説的一場戲,竟然因為一隻小小的蝸牛變得生動起來。我翹著指頭,讓蝸牛在我的手指上爬,蝸牛爬過的地方涼涼的,濕乎乎的,小蝸牛伸出兩隻長長的觸角,燈光打在它的身上通體透明。我把蝸牛伸到梁雙牙的面前,一句一句有滋有味地商量著結婚的事……秋天的青紗帳裏風在徐徐地吹,玉米葉子在不遠的地方發出沙沙的響聲,此時,我真的能感覺到鮑真的心緊緊地貼在梁雙牙的心口上。蝸牛從我的手指尖爬到梁雙牙的手指尖,一會兒又爬了回來,這麼美的意境恐怕只有農村的夜晚才能出現。
我終於演出了一個活生生的鮑真,對於一個演員來説,沒有比這更讓人難忘的了。
責編:淩微